她不是林黛玉,他见过她,她是林姑娘的姐妹。他头上那枝凤点头,他认得,原是东平王府之物,当日给了林森的。
他,身材细长,剑眉朗目,脸上由于喝了酒显得红润,还是由于气恼面胀红,
探春已分不清。
“你是谁?”吴羽清问道。
探春抬头起身道:“贾府贾探春。”行不更名,到哪里她都是她自己。说出来,她心里舒服。
“我要娶的是林姑娘,怎么会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吴羽清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探春直视他的目光,道:“林姐姐早就病了,贾府不想失去这门亲事,才应下来。”
“我要去看她。”吴羽清急步欲出。
“她,她已死。”眼中莹然。
东平王世子吴羽清怒道:“所以由你代嫁。她不愿嫁,可以不应这门亲事。”
探春转身含悲不语,她临走时,去看过黛玉,姐妹作了告别。她知道,这一别将是永别。世上再无那绝代风华之人。
东平王世子道:“岂不是我害了她!”心中悲愤。
恨恨摔门而去。
探春跌坐在床上,没有眼泪。不想未来,何必去想呢?
这个新娘,独坐新房一夜。
香消玉殒
脚步匆匆,心中急切,又有些焦躁,有些悔怕,任心中沉甸甸的,面扶清风,略解清凉,细细的汗珠滑下。前边是喜气嫁女,没有她的事,她能喘口气的,是这里,潇湘馆。
心中垒好千言万语,酝酿好泪眼婆娑,手帕揉红了眼圈,呜呜哽咽,稳稳飞向那个被人冷落的院子,被遗忘的人儿。
原是紫娟跑来,回王夫人林姑娘不行了,过不了今晚。
王夫人皱眉,想起了她,打发她和李纨到这里来。
“妹妹……”随着一声啼哭,推门闯入了清静之地,玉姿飘飘袅袅在眼前,床上一个虚弱的人儿,无力地喘息着。
“我……。要走了,你可以安心了吧……”微闭着双眼,一字一顿,细若蚊声。
“林妹妹好生绝情,姐姐来这里哪里就是这个意思了,我可是特意来看望妹妹的。好歹我们一场姐妹。”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关怀,将目光尽量温柔,可惜,床上的人无力睁眼。
“你来送我,黛玉……就多多谢过了……”手帕扶嘴,一阵清咳。
“姑娘,别再多说话了,耽误了疗养身子。”雪雁眼中急切,为黛玉将被子向上拉了拉。
“妹妹身子将养几日无碍吧?”换上温暖笑容,坐在了黛玉身旁。
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无碍?有薛姨娘的关怀照料,怎能无碍?”语琴狠狠道。
“妹妹房里的人,好生见怪,都误解了姐姐的好心好意,我,无处哭理去啊……”甩开帕子,开始或长或短的呜咽。
紫鹃冷冷道:“我们姑娘受不起薛姨娘的好心好意,您还是请回吧。”
黛玉闭上眼睛,仿佛一生的力气都用完了。
薛宝钗终于从心里哭道:“林妹妹,”撕心裂肺般。
东平王府
新婚之夜,东平王世子吴羽清发现自己被骗,虽然新娘有着不流于俗的美丽,却不是她心仪的林黛玉,恼怒不已,摔门而去,留新娘一人独坐新房。
心心念念了那么久,得到的只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不在乎那些聘礼白送,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心起起落落,终究还是要沉入谷底。骑在高头大马上,欢喜的心情不可言喻,可盼来的是一场空,梦碎,愁光散入清风。
这一切是注定的么?她真的是为了不想嫁给自己而一病不起吗?世外仙姝林黛玉真的就肯舍了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终究是自己害了她。如今想来,重新回转,是否,当初的仰慕就注定了今日的劫难?如果能重来,他宁愿选择放手。
他是东平王世子,一切富贵权衡的代表,日后的东平王,所有的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却圆不了这样的一个心愿。他或许没想到,如今自己与皇上成了同命人。
到此时如何?他想念的人儿已死,自寻了酒,借酒消愁,也消不却心里的压抑,冰冷的酒水,激荡了沉痛的心。泪水大片大片滚落,对月长思,直到天亮才睡去,睡至午时方醒。
梦中欢笑有她,彩蝶偏飞,裙步飘摇,小扇轻扑。弃了王位,弃了世俗繁杂,把一杯清茶,笑看山色如黛,眼前人儿眉如黛。可惜,这是梦,超脱生死的梦,不可能实现的梦,若沉醉在梦中也好,只是一厢情愿,几多愁。
多想,一梦千年。
看着烛泪渐尽,听着更漏声声,没有新郎的大红喜房,单调的大红,刺眼的颜色,这种颜色什么时候越来越像血红?喜红的颜色不适合孤零零的身影,可如今就是独手点烛,轻薄的身姿独自徘徊,显得多么讽刺。探春坐在红纱帐里,一个人落泪,侍书站在她身旁,愁眼相对。
落得如此惨破,怨谁?探春心里不由把王夫人恨透,但,她更恨自己,恨自己当初看错人,一心攀着太太,认她为母。她是想摆脱自己的身份,一个姨娘的女儿,会有什么出息,探春性子刚强,不愿被压制在这样的身份里,所以,她不得不走出了这一步,不料自己不敌王夫人心思紧密,她没捞到高贵的身份,最终还是王夫人的一颗棋子。
自己嫁了,很不情愿的嫁了,任人摆布般嫁了,虽说将来是王妃,可一嫁进来,就是注定不受宠的王妃。
成亲前一夜,王夫人到她的秋爽斋来,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也许王夫人看到了贾府的前程吧。可她也看到了王夫人的泪,她不清楚那是怎么样的泪,探春在心里一声冷哼。她看惯了虚伪。
而王夫人是真心掉了几滴泪,探春是在她身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她要嫁了,王夫人心里也有不舍得。毕竟曾经相守,再冷漠的人,也有些舍不得。
王夫人走后,本以为再无人为自己送行,宝玉放下一切,走了,她心下落寞,却看到赵姨娘拉着贾环闪身出来,在门外徘徊,犹豫着不敢进门。
她知道她曾经伤了娘亲的心,可她现在要走了,不知何年才能再次相见,还是与娘告别吧。她让侍书唤进了娘亲与弟弟,支走了东平王府的人。她想与娘亲享受单独相处的时光。今后,再见娘亲,难了。
赵姨娘坐下,不语泪已流,自己的女儿要嫁了,又是以这种代嫁的身份嫁,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贾环则拉着她这个姐姐问长问短,久违的亲情一下子涌在探春心里,泪水划过。
赵姨娘迟迟看着探春半晌,终于嘱咐道:“女儿,到了新家,一切要自己适应。多照顾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王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着呢,你要事事小心。”从前的撒泼、放赖形象完全不见,毕竟她也是娘,一个未来王妃的亲娘。
探春心上生起暖意,赵姨娘是真正惦记着她。她忽然觉得赵姨娘真的可亲,真想扑到她怀里,哭一哭心里委屈,哭出来十几年的抗争。她才知道,娘也是在抗争啊。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那个怀抱,婴儿时她其实是躺在她的怀里过吧。
她的心软了,忍着泪点头,不能让娘看出她心里的恐惧。
赵姨娘没有多坐,带着贾环走了。她不能误了女儿。
如今她才知道,她否认的,是她牵扯不断的母爱。
独自坐在灯前沉思,那一夜,她明白了好多。天快亮时,她才合衣睡了一会儿。
身在王府,心神飘往那里,那是她成长的地方,给了她教训,给了她人情,她看透人情冷暖,欲走出大门展示自己,终于出来了,她还是留念。
清晨,她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了,她得去敬媳妇茶。没有新郞,她要一人去,心里说不出的感触。但她不能失了贾府女儿的教养,让王府人见笑。她请了王府丫鬟引路,去到王府正厅。
她跪在地上,恭敬着递上茶,王爷、王妃端坐着受了她的茶。
原本他们想着,儿子娶到心上人,该是甜甜蜜蜜,携手而来。就算晚起,他们也一笑罢了。
因何只来了新娘一人,清清冷冷的。
他们心中不解,有疑问,未问出口。他们小夫妻间的事,何必去管呢?就算管了太多,也是不合人愿罢了,何不放手让他们自己解决?他们不能永远守在儿子身边,有些事还是要他自己亲自去办。他们没有多问,也不知道前因后果,更不晓得吴羽清的痛苦,探春的心酸。
而此时,吴羽清正在书房大睡,房里酒气熏天。
当然,他嘱咐了下人,没有人会把他的行踪告诉王爷、王妃。
午后,吴羽清终于醒来,从自己倾心的幻想中走出来,捶了两下发痛的额头,想起自己昨日成亲,自己做了新郎,而新娘换了人。
一切都是梦一般,梦醒了,人不在。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他要问个清楚明白。他,要去祭一祭要林姑娘,了了一丝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