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她的实情?
虽然身份已露,王爷、王妃没有追究,吴羽清也没有怨他,可也看得出吴羽清心头的遗憾,对她的不耐,她唯有避着他,尽量不与他相对。府里大小诸事,她是新嫁娘,也不用她过问。她只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做活写字打发时光。
“宝玉,你等等我。”
这声宝玉,令她心一惊,抬头挑帘向外张望,眼前出现一个女子,脸上焦急,前面跑着一个邋遢的人,不住回头看着。
这人本是街头混混,今日出门,从街道中转过弯,心里分外轻松,一袭破布麻衣,一双草鞋,摇摇晃晃大大摆摆地走在街上,心底空无一物,干净透彻,像雨后的晴空。
眯着眼,感叹近几天来的好运,在别人家门前游走,飘然一物落下,似遗落凡尘的仙子,身姿飘然,原是汗巾一条,烈阳如血,那人忙避了日头,颔首低腰,捡起那汗巾,汗巾色泽鲜红,纹路清晰,俨然是富贵人家的,想是家境富裕,衣服成堆,不在乎这一条汗巾,清理衣物时扔出来的,而自己则是家境贫寒,食不果腹,若能得一汗巾系腰,免得冬日不敌寒气,便是万幸。近日有此运头,何在乎那许多?既是别人不要的,自己拾去也无碍。系上这条汗巾,衣着不再拖拖拉拉,人也显得清爽许多,干净利索几许。
思绪渐渐合拢,抬眼望着今日的晴空,还不知今日饭食何在,几时归家。就这样在街上有意无意的走着,希望还能碰上点好事儿,解决今天的温饱问题。
身后细碎的脚步,无暇顾及,依旧大摇大摆的晃,谨防万一还是脚步速度加快了些,身后的声音变得稳重,分步不离。
心下一颤,暗叫不好,有人跟踪,感叹人生变化无常,有得必有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觉得今日定有劫难。可,自己家贫,身无分文,怎么会有人跟踪呢?自己的确借了不少钱去赌博,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还呀?思虑万千,管不了那么多,保命要紧。
身后这位不会是鬼吧?他最怕鬼了,行的不正,半夜睡觉盯着黑黑的夜空,总觉得有东西晃晃悠悠而来,便吓得一身冷汗钻到被子里。夜夜难眠。如今不是真的遇到鬼了吧?难道系个红汗巾子还招鬼了?赶紧动手欲解,只听身后娇媚的一声:“宝玉,等等我啊!”心下一阵寒噤,还真见鬼了!
加快脚步,闭眼猛走,撒腿狂奔!
回到破旧不堪的家,趴在柱子上喘息,回头一望,那鬼竟然跟来了!——打扮得分外妖娆,笑的一脸娇媚,红唇似血,梦里嗜血,脸白如面,苍白魂魄,而她,正盯着自己,把魔爪伸向自己!
“大姐,你是谁啊?”惊恐万状的脱口而出。
“宝玉,你不认得我了么?你不记的你说过我死了你就要出家当和尚去么?现在你怎么不要我了呢?你不能没有我,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一眼就能认出你,这条红汗巾。”
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被抛弃的怨妇,不是鬼就好。但,从此噩梦缠身。
一脸诚恳的说:“大姐,你看好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宝玉,这条汗巾,是我捡的,原来是您老的定情信物啊,你要是要,拿去好了,放过我的小命吧。”
“宝玉,你怎么能这么无情,这么不愿意见我?”袭人抬手抹起了眼泪,哽咽着,心下暗道:你从前最怕这招的,你不会让我白白流泪的,我就等着你心软。
就算疯了,也别有心计。
那人心下叫苦,自己好不容易捡个便宜,还摊上这么个事,真是命苦啊。看看眼前这位大姐,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仰起头,无语问苍天。
想了想,只得道:“大姐,你别哭了,你想干什么,我帮你。”
抬起泪眼,泪光点点,“我不想当通房大丫鬟。”
“那就是,妻?”疑惑着问道。
“嗯。”脸上泛起光泽,心花怒放。
“大姐,你说的,不是我吧?”心中如千刀万剐。
“当然是。不过,宝玉,不要叫我大姐。”袭人一脸的惊喜未平。
“大妈。”心下暗想:你都年纪一大把了,还追到人家家里去求着人家娶她。没办法,你不让我叫大姐,小生才疏学浅,只能这么叫了,莫要怪我。
袭人只觉眼前一晕,道:“你还是叫大姐吧。”又面上欢喜道:“像以前那样叫我袭人姐姐也好。”
那人心下叹了一声,抱怨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不过,虽然她老了点,难看了点,疯了点,傻了点,怪了点,不过自己终于娶亲,这个人将将就就能看进去,还是可喜可贺。
“宝玉,你定下日子来娶我吧,我等着你贾府用轿来抬我。”扭捏起来。
那人正思量着,此后,要为两个人的饭食出去闲游,是真正苦不堪言的。不知前日那个门口能不能再扔出来几个馒头?富贵人家,都是很奢侈的。
等等,她说什么,贾府的轿子来抬她?
那人道:“你别做白日梦的,贾府被抄家了,贾府老老少少都在牢里呢,什么宝玉,我想起来了,前儿贴了寻人告示,贾宝玉离家出走了,谁知去了哪里,做了强盗也说不定。出去,出去,你就等着做强盗夫人吧。”
推她出门,关紧房门。背靠门,手抚胸口,安抚自己受惊吓的心。
本来想娶她也可,但窝藏罪犯的罪名可不小,自己不能因小失大,误了大局。
袭人踉跄着倒着身子退出来,嘴里不停念着:“强盗夫人。”
迷茫的脸一下清明,人竟清醒过来,狠着声说道:“贾府倒了,散了,宝玉做了强盗,那我还等你做什么,这么痴心着做什么?还给谁看,难道你做了强盗我也跟着你。我还年轻,未来还有好长的路,我怎么这么糊涂。真该死。”
回转身来大步走开,一脸解脱,一身轻松。
探春跟在后面,看着袭人离去,心里为宝玉叹息,不耻袭人。
原来是想攀着贾家,可惜了,贾家娶不起你。
收回目光,反身上轿。
探春给了狱卒碎银,狱卒问清她是东平王府的,也没阻拦,摆手让她进去。
探春先问了赵姨娘她们关在何处,先奔了来。还未见到赵姨娘,王夫人挨了板子,本躺在那里哼哼,见探春进来,顾不得痛,抢在邢夫人前扑过来道:“三姑娘,你要想法子救我们出去。”
探春顿了一下道:“只怕不能。”
王夫人道:“你忘恩负义,也不想想是谁给你现在的风光,让你做得世子妃。凭你的身份,你能有今天的荣耀吗?”
那边贾赦、贾琏也伸着手道:“三姑娘,我们就指望你了。”
侍书道:“你们别为难三姑娘了,她做不到啊。”
王夫人狠狠道:“为什么?”
侍书道:“人家东平王爷还要问你们骗婚之罪呢?你们还幻想什么呢?”
王夫人的身子滑了下去,那些女人也失望的退了回去。探春的目光寻到角落里找到缩在一角一语不发的赵姨娘,伸手唤她,赵姨娘缓缓走来,母女相见,未语泪先流,探春轻轻唤了声:“娘。”
赵姨娘泪落如雨,曾经美丽的脸上有着哀伤,低头擦了泪,哭着道:“我知道你的日子不会太好,我不求别的,只救你弟弟出去就行了。”
探春心里为难,又不能让娘绝望,好言相劝道:“你和弟弟没有恶行,不会关多久了,会放出来的。”
赵姨娘道:“我,”说不下去,她想起了曾经魇魔法于宝玉和凤姐,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罪?难以启齿。“我不想让环儿多受苦,他还小,没受过罪呀。”
探春唯有拼命点头,可她不敢应承,她做不到。
赵姨娘低低的声音艰难道:“娘也做过坏事,害过人,娘不想像薛姨娘那样。”眼神瞥向薛宝钗的方向。
探春看去,宝钗瑟缩在一角,衣服已烂,原来受过杖刑,手上也受过扦刑,红肿起老高,同牢的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她正闪眼,目不转睛盯着探春看,探春挽起发髻身着便装,并未施粉。没穿华美衣,没戴金珠玉,平平常常的装扮,宝钗心里舒服起来。
原来她这几日,脑中只想着探春做了王妃,想得头发炸,一个庶出的姑娘竟做了正室,她心中忿忿不平,她哪点不如她了?
方才听到侍书东平王府已知道了代嫁之事,想是她的正位也不会久了吧。
她也细细想过夏金桂的问话,她嫁得好吗?她如意了吗?
她比夏金桂嫁得好,可她如意吗?回思成亲以来,一桩桩,一件件,心情的起起落落,大喜大悲,她有一丝的如意吗?
她唯想明白一件事,一个好的姻缘,一个温暖的家,能让一个泼辣的女子变得温柔、明理;而一个恶姻缘,一个冰冷的家,却能让一个原本温柔的女子变得不可理喻,阴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