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爷不明所以,问王妃道:“她这是何意?”
东平王妃看向吴羽清,心里赞叹着探春有气魄,也是不寻常的女子。
吴羽清也跪下道:“儿子有事禀告父王、母妃,儿子的夫人林姑娘已然仙逝,贾府为不悔婚,让三姑娘贾探春代嫁过来。儿子昨天去了贾府,拜祭过林姑娘,林姑娘有话给儿子,要我善待她的妹妹。儿子也想她既嫁过来,贾府又倒了,就留她在府里,现在儿子也无心再娶。林姑娘已是儿子三媒六聘求娶之人,虽然她不在了,可名份还在,儿子有心还以林姑娘为正室,葬在吴家墓地,在吴家宗祠摆上林姑娘的灵位,儿子心里才安。而贾姑娘做为侧室入门。求父王、母妃准了儿子。”
东平王爷与东平王妃相对无语,面面相觑。
东平王爷大怒道:“他们太不把我东平王放在眼里了,不行,我要贾府给我个公道。”站起身来,在厅里走来走去,气愤难平。
吴羽清看着东平王道:“父王,皇上已抄了贾家,贾府全数尽在牢内,还怎么再上门问罪?您就是有气,也只得消消了,况且错不在贾姑娘,你现在休她回去,她能去哪里?不又是一桩罪过。”
东平王爷停下步子,想想有理,只是心中气难平,对吴羽清道:“她的事,由你作主,林姑娘的事,容我们想想。我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进入咱家墓地,也不知人家在天之灵准是不准。你这样做是搅了人家的清净。”转头不想再看探春,贾家竟视东平王为儿戏吗?哼了一声。
吴羽清点头,心里酸痛,生不能娶她,死也难遂愿,咽下苦楚,转身匆匆出府上朝。
朝堂上,恭敬的言语,狡诈的目光,使他感到厌恶,好累。
如果娶的是她,那么无论身陷何处,都觉得浑身自在轻松,谗言如清风过,一身洁然。可惜,娶的不是她,他没有心情去面对世俗。
吴羽清身心疲惫地下了朝,先去了贾府,贾府已然被封,他便寻了大观园临街的门,对守门人说了来意,守门人报了李纨。
吴羽清欲再拜林姑娘。李纨见他诚恳,开门请他进园。
脚步匆匆,三步并做两步,进了潇湘馆,但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进了灵堂,一眼看到灵位,字体刚劲,深深刻在心里,内心凄凉,满腔热望化作一腔男儿泪,他扑跪上来,只想扶棺大哭,却寻不见,抬起泪眼问李纨道:“林姑娘棺木呢?”
李纨道:“府里这样乱,林姑娘也呆不安生,他们启程回南了。林姑娘一心想回归故里,离开伤心地。”
吴羽清悲从中来,看来这点愿望他也实现不了。
罢了,能进得潇湘馆,已是所幸。他要记住潇湘馆的每一处,看遍林姑娘呆过的地方,睹物思人,空气中似夹着林姑娘淡淡的香气,似飘着她的笑颜欢语,吴羽清把潇湘馆细细看遍,每一处用心抚着,把林姑娘的每个细节,记在脑中,黄昏时分才离开大观园。
回到府里,换了衣服,与探春两人新房相对,吴羽清便把抄家缘由讲与探春。
原来是薛蟠几次三番闹事,又以皇商名义行商,令皇威大损。皇上彻查了薛蟠,查出人命之事,进而查出贾雨村,到贾家,贾家一桩桩欺强凌弱的恶事一并带出,也查出不少贾府男子任上亏空。
王熙凤手上也有因拆散姻缘,致张金哥与赵公子双双殉情之案,是因她弄权而起,间接害死,因王熙凤已不是贾府中人,她自愿还钱赎罪,加倍赔偿,也就免了罪责。至于尤二姐,确是她自戕而死,也是尤二姐一心贪念,自以为能取代王熙凤,自食后果。王熙凤确也有失德之处,不在刑罚之列。
而薛宝钗毒害人命,自要受刑,多受些牢狱之苦。
至于王夫人,金钏之死与她有关,也是间接害死,略受些惩治。
探春闻听,才知是薛家连累了自家,也是自家人品行不正,不知自律,才祸起萧蔷,怨不得别人。自己有幸代嫁了,不然如今也在牢里等着发落呢。
到此时,不知是该悲该喜。
吴羽清叹了口气,自取了玉制的林黛玉的灵牌,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置于桌案之上,亲自点上三支香,摆上水果、点心贡品,只见香烟袅袅。他仰头看着升起的烟,心头默默念着,带着他对林姑娘的思念升上九天。
九天之上,但愿你忘却凡尘忧愁,怡然若仙。
仙乐飘渺,但愿你谈笑曼舞轻歌,淡然自乐。
烟雾缭绕,我的思绪随着你升空,从此淡然。
茫茫世间,只有你才是我的爱妻,此心常在。
吴羽清心中默默述着他的思念,在他心中是把她视为爱妻的,这分情他已付出了,一时只怕难以回转。
可是他冷静下来细思,父王说的对,人家女孩子清清白白,长在深闺,他若决意立她为正室,岂不毁了她的清誉,让她死后也不安生。
自己本欲娶的是她,她正当是自己的正室才是,可允婚的是贾家,不是她。只有他自己的一腔情思,却让她魂归九天,实不知她是否甘心允嫁,是不是他一厢情愿。
自己娶的也不是她,他一心以为娶的是林姑娘,娶的却是贾家姑娘。现在才知道,原来贾府人早就打的这算盘。他不知道的是,王夫人因惧着北静王太妃与太后,允嫁时不敢明说是林姑娘,送过来的庚贴只写的是贾府姑娘。当初他便纳罕,却只顾了喜气,没有多想。
因此世人皆不知他娶的是贾家的哪位姑娘,因而林姑娘未嫁,她还是清清白白,自己不能辱了她的名声。
质本洁来还洁去,这本是她的心愿。
思来想去,他不能辱了林姑娘,因而弃了此念,只把她当作红颜知己来想念。不过要他接受硬塞给他的妻子,他还不能。他一心想要的是两心相悦。
在天朝之外的国度游历、学习了几年,他见识了外面的世界,那开阔的土地上滋养的人们,都性情豪放,不受羁绊,他们追寻着自己的渴望,他们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头断血流亦无悔。他心中倾羡他们心的自由,情的自由。可以倾心去爱,不必掩饰。
外面的文化,造就了他的思想与个性。他不要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要那种两个原本从不相识的陌生人,忽然有一天牵一根红线,从此朝夕相对,即使道不同,谋不同。
可天朝法律正室弃不得,抛不得。因而多少人冷淡正室,任其自生自灭,而宠了妾室,养了外室。
可是他逆不了这个传统,他能做到的只是说通父王、母妃,新娘由他自己来选,能娶到自己倾心的人,心已足。
他终于娶了亲,却不是她。他想弃了探春,却不能。他知道中原女子,名誉重过生命,因而他不能弃了探春,更不能让梦中人的清名稍损分毫。
他也不能正了探春之位。
他心中百转千思,看袅袅轻烟,心中默祝:林姑娘,我只能做到这些了,但愿你在天之灵能谅解我。
探春走到他身边,默默点上三支香,垂首默祭。
吴羽清只当她是做给他看,脸上不屑,走开,到桌旁坐下,取了书来看。
探春看着灵位上的字,像林姐姐一样轻灵飘逸,思及心事,热泪横流,哭倒在桌案之上,侍书不敢深劝,只在一旁陪着落泪。
一朝沉愿碎,两心皆累。
父母命难违,谁解真情。
如今,心中愤恨的、哀怨的、伤感的、留念的、苦痛的,都涌作泪水一片片,沾湿衣襟。
见了这发泄的泪,吴羽清有些心软。他原是故意把灵位摆在探春面前,他恨贾府骗她,连带探春也怨。见她痛得真切,终是不忍,收起心中怨,几步走来,递上手帕,轻声道:“她既是你的姐姐,你想她时,就拜祭吧,只是不要太过悲伤,也不要让父王知道就好,你要小心了。好了,先收起来吧。”
探春头也不回,只含泪点头。
吴羽清伸出的手有些尴尬,想想把帕子放到她手里,探春一把扯过,扔在地上。不接受他的关心。
吴羽清心里一动,不由多看探春几眼。
探春的倔强,探春的泪滴,使吴羽清也觉得自己过分,原是贾府长辈行为过分,她是弱女子,只有服从的理,本就无辜,嫁给不认识的人,本就悲哀,自己怎么忍心让她承受自己的怒气?
这一夜,因为歉疚,他便默默留在房中陪着探春,直至夜深,才回书房。只是他还不愿与探春多谈,只是留心看她的情绪。
第二天,如火的日头悬在空中,一丝风也没有,有些闷热窒息的感觉,令人又烦又乱。
探春备了几个食盒,坐了轿子出了王府,直奔监牢而来。
四人小轿一颠一颠慢慢行着,侍书紧跟在轿旁。轿里探春心情抑郁,有些情怯。此一行,如何面对家人,自己救不了他们,可怎么开口。只怕他们一心指望自己这个未来的东平王少王妃,鼎力相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