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略显尴尬,轻声道:“妹妹也想想我的难处,我比不得妹妹出身清贵,看妹妹今天的排场,我薛家也曾经如此热闹过呢。如今薛家衰败,哥哥不争气,我总得让妈妈有舒心的日子,让哥哥把家业振作起来,薛家不再冷冷清清,也只有仰仗贾府。任何机会我都不能错过”
黛玉道:“我林家只剩了我一个人,我更有责任让林家光复门楣。我岂不是要用尽心机,连自己的妹妹、兄长、长辈都算计到了?”
宝钗不好作答,呆了片刻。
黛玉轻叹道:“我何尝不知?你好自为之吧。我也没那福气做你的妹妹。你请回吧。”
宝钗只好起身,自语道:“可惜这本琴谱,是我要哥哥千寻万寻寻来的”
黛玉见她尴尬,有些不忍,一想到她从前行径,不免心中有气,告诫自己从今再不能把她视作姐妹,说道:“姐姐还是拿回去吧,不知道姐姐这东西是不是好道来的,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可不要。说不定哪一天人家主人找上来,我可受不起罪责。”
宝钗起身慷慨道:“妹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上次的事情只是个意外。这本琴谱确是难得的好曲子,只可惜难觅知音人。”
黛玉本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从不太计较,不快从来是转身就忘,听是一本好琴谱,不由心动,接过来,翻开看,果然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曲子,实在是难得,便道:“既如此,多谢二嫂,这谱子我留下来。”
宝钗听了,眼圈一红道:“你还是与我生分着,也罢,一切由你。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的心了。”
宝钗又坐了会儿,天色太晚,才起身告辞。
宝钗走后,湘云走出来,拍手道:“我算见识了,戏子演得也没有她好。”
黛玉对紫鹃轻声道:“把那个杯子扔掉吧。从前当她是姐妹,与她不分彼此,如今她的话我得思量思量有几分可信。”轻摇头,心中悲哀。
湘云学着宝钗的口气道:“我们还是从前的好姐妹,私下里你就叫我姐姐吧。”
众人都笑起来。
临入睡,语蓉、若萱四人飞身上房,在潇湘馆周围巡视一遍,又与北静王爷派来的暗卫会了面,方回来休息。
若萱回来对黛玉道:“方才路过赵姨娘房中,看到赵姨娘正对着姑娘您送的东西落泪呢,说从前薛姨娘没嫁进来时,还想着送她们东西,东西好坏不论,如今嫁进来了,正眼也不瞧她们了。还说不知道姑娘能记他们多久。”
黛玉叹了口气道:“可惜这府里我作不得主,若萱,你把这几本书送过去吧,请环儿用功读书,将来有出息,也让赵姨娘有了依靠。”
若萱答应了一声,走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黛玉方要解衣歇息,湘云拦她道:“姐姐先睡不得,这些日子过了子时要闹一个时辰,闹过后才能睡下,我们都是这么过的。探春、惜春她们也是这样。”
黛玉不信道:“园子里那么多值夜的,有鬼也不敢出来。”
湘云白她道:“她们谁敢和鬼斗?”
黛玉坐下道:“也好,我现在也睡不着,我们说说话也好。”
于是黛玉、湘云二人,衣衫齐整,坐在床上,说笑起来,语蓉端来飘着雪莲花瓣的清白水,服侍黛玉饮下,湘云不解道:“这是什么?”
语蓉笑道:“这是驱毒养身的。”
湘云转身看着黛玉凝雪容颜问道:“她何时中过毒?”
紫娟进门道:“还不是吃了你的宝姐姐给的燕窝中的毒?”
湘云担忧道:“我在她那里吃住过,是不是我身上也有毒?”
紫娟笑道:“她害你做什么?那时你已经订了亲!”
湘云伸伸舌头,拍拍胸口道:“还好,还好。”
夜半,几点星光,园中忽起时而高时而低的娇笑娇语声,在寂静中显得分外诡异,室内人竖起耳朵,湘云素来胆大,也感到毛骨悚然,竟紧靠着黛玉。
黛玉搂她道:“心底无私,不惧鬼神。我不怕她,我倒想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冤屈,或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或许我能替她了了。”
若萱道:“有我们在呢,怕他做什么?”湘云方安心不少。
黛玉、湘云不知,此时璟庭与水溶自在黑暗处,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不安地看着黛玉室内的烛光,唯恐黛玉受到惊吓。
影儿渐渐近了,声音也清晰起来,璟庭与水溶齐道:“原来是她。”
月如钩,清风拂树影。
黑夜中,那个影儿渐渐近了,声音也清晰起来,璟庭与水溶齐道:“原来是她。”
璟庭、水溶对视笑道:“得知会她们一声鬼为何物,日后不用再怕。再说不能让林姑娘错过这场好戏。”
璟庭纵身进院,走到黛玉窗前,以指轻扣窗棂,轻声道:“林姑娘,史姑娘,睡下了吗?”
黛玉听出是璟庭便不作答,湘云道:“公子,有事吗?”
璟庭贴着窗纸道:“二位姑娘,既睡不着,不如出来,看看月色,看看那女鬼如何模样?”
史湘云此时恐惧顿消,一时兴奋,撺掇着黛玉出去。
黛玉推道:“深更半夜,与男子在一起,被人知道又要咬舌头。”
湘云不依道:“姐姐什么时候变得拘泥起来,你不是说心底无私,鬼神不惧吗,怎么反怕起人言来?再说有我呢,还有紫娟、雪雁、语蓉她们都在。”
黛玉沉吟道:“也好,即便我没做过什么违礼的事,平时风言风语也没少。”遂与湘云出来。
黑夜中璟庭双眼亮如晨星,凝视黛玉移步出房,一身轻灵,难画难描,黛玉心中对她抵触已渐减弱,见他直视自己,稍感不快,低头避过,湘云含笑跟在黛玉身后,出门与璟庭聚在一处。
黛玉嗔一眼呆看她的璟庭道:“你不是说要让我们看鬼吗,还不带路。”
璟庭自觉失态,回神一笑,引着二人出来。
璟庭、黛玉、湘云来到小路上,水溶伸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只见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咯咯笑着走来道:“我要去怡红院,莺儿,前面带路。”
黑暗中,这女子浓妆艳抹,脸白腮红,艳如桃李,披散着过腰长发,身穿薄丝红纱衣,腰系长红飘带,手提长裙,脚不沾地,一路而来,能听见她的喘息声。她时而停下,抬手举一菱花镜,对镜欣赏,娇笑出声,回头对跟在身后的莺儿道:“莺儿,天还早呢,昨天我们从宝玉房里走的时候,比今天还要晚。你走快些。”
莺儿在身后,一手提着灯,一手拎了钥匙,打着呵欠,缓缓拖着步,十分不情愿。
黛玉紧锁眉头,淡淡一笑,绣鸳鸯场景浮出脑中,转眼看湘云,湘云一向维护宝钗,看湘云这次如何袒护她?
湘云沉着脸道:“是不是夜游?我们去叫醒她。”
璟庭拦道:“姑娘万万不可,只怕她要受惊失智。”
湘云拍手道:“不如叫探春、惜春也出来,今儿亲眼见了女鬼,明儿再闹也不怕了,只管安睡就是了。”
不及黛玉答话,自顾的先去了。
黛玉对若萱道:“你去把我的画具取来。我忽然觉得好有兴致作画。”
若萱应声回潇湘馆取画具,片刻即回,黛玉支开画夹,执笔匆匆而就,璟庭、水溶来看,见纸上一女子,侧身回眸,风吹衣起,揽镜自照,神形俱似。
方画毕,黛玉举手欲扯碎,湘云、探春、惜春一行人赶到,三人抢了画欣赏,惜春强留下。
众人远远跟着宝钗,尽量不出动静,璟庭、水溶紧随黛玉身后。
但见宝钗沿着蘅芜苑去怡红院的小径来来回回地走着,怡红院里一片漆黑,莺儿开门,她进院转转,又进屋到宝玉卧室,仰面躺在宝玉床上,翻了几滚,跑出院来,回手关门。莺儿锁好,宝钗一路笑着沿路走回,出了园子,回头望望黑夜中的大观园,方回宝玉院子。
黛玉累倚在语蓉怀里,喘息道:“这一圈下来,路程已不少了,她竟跑几个来回。我是不行了。”
湘云笑道:“谁让你平日少锻炼,你要是也住得远点,每日晨昏定省什么的,不也炼出来了。”
黛玉摆手道:“不和你胡扯。不过她到底是怎么了?”
璟庭、水溶在黛玉身后做着随时准备出手的姿势,唯恐黛玉不支摔倒。
水溶沉思片刻道:“只怕是心病加上中毒。”
璟庭点头道:“对,从症状上看,本有些自恋倾向,兼日间压力大,又中了情花毒,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夜半都要发作,越来越重。”
湘云问道:“如何解救呢?”
水溶道:“最简单的方法是贾二公子,只要他二人两心相许,方可不药而医。再有就是服解药。只是极难得。”
黛玉有心相问情花为何物,听这名字,便难以问出唇。
原来情花本为情毒,能令有情两人心心相悦,但若一方无情,中毒一方不得开解,心中渴望愈炽愈盛,便于夜半无人时,无意识地将心中压抑的愿望淋漓表现出来,而次日醒来时,对自己行为一无所知。不过宝钗有极强的自我表现欲,她要处处做到心中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