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入了耳,湘云闪开身,不由听了下去,只听袭人道:“太太说得是,这是作奴婢的本份。”
王夫人道:“难为你了,自上次你和我说过之后,我就认你是极妥贴的,把宝玉放心交给了你。等宝玉成亲后,找个日子给你开了脸,作宝玉的妾室吧。”
虽是低了身份,但袭人依然心里一喜,脸上不动声色,跪下道:“多谢太太。袭人只想着尽心照顾二爷,没想过要什么名份。”
王夫人扶起她道:“本也是应该给你的。你受得起,起来吧。”
袭人遂起了身。
王夫人又道:“你要仔细照看着宝玉,好生调理着,不能误了一月后的拜堂”
袭人应了,王夫人道:“宝玉可再不能有个三长两短的。”说着,想起了贾珠,触动了心事,泪水横流,王夫人忙用手帕抹着泪,起了身向外走,袭人便唤了玉钏进来服侍,自己送王夫人出去。
房内无了声息,湘云悄悄向纱窗里看,正遇上宝玉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湘云自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喊出来,被宝玉神色制止了。于是湘云绕到前面,进了屋子。袭人见湘云进来,也未起身,用手作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宝玉睡着。
湘云挨过来,袭人微笑着低声道:“史姑娘有空过来?”
湘云道:“刚好路过,来看看爱哥哥。我看园子里忙忙碌碌的,不知府里有什么大事吗?”
袭人道:“二爷要成亲了。”
湘云道:“新娘是哪一家的?”
袭人脸露喜色道:“是薛姨妈家宝姑娘。”
湘云心上一喜,笑容满面道:“那岂不是又可以天天看到宝姐姐了,我还想着她出去了,再不进来,哪一天她嫁人了,想见也难了。”
袭人也笑道:“是呀,我也想是佛爷保佑我呢,还是宝姑娘是咱们家人,林姑娘是外人,若是娶林姑娘,我们可要受罪了。林姑娘动不动发脾气,我这位得整日得哄她,身体也不好,我们得小心侍候着,不能说错了话,不能办错了事,那样我们还能得安生了。宝姑娘嫁过来,又能劝着宝玉求仕作官,学问上也帮得二爷,还能帮着我们,又容得我们,我的宝玉将来有了出息,我们这些人也跟着风光。”
湘云道:“那我要祝贺你们和爱哥哥了。这喜信来得突然,我也来不及准备礼物,回去我给爱哥哥绣一对鸳鸯枕吧,祝他夫妻二人百头到老。”
袭人道:“如此多谢了。”
湘云又问道:“二哥哥怎么了?”
袭人道:“还不是林姑娘害的。听了信儿后,他竟吐血了。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想着她的林妹妹,可怎么能任着他的心意来。”
湘云心里狐疑,不明白她的话,只道:“大夫怎么说?”
袭人努努嘴道:“说是急痛攻心,无碍的,养几日就好了,可是我这位不吃不喝的,真让人着急。”
湘云点头道:“袭人姐姐,那你多费心照料了。”停了半晌,湘云心里道:“我想到了,我去找她,她准能劝他回转心意。”
潇湘馆—小性黛玉黛玉依旧倚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诗词,心思却飘忽不定。几日来,妙玉总请她过去研读佛理,佛理在心,她心境宽了许多。她知道,几次她悲不可抑的时候,都是妙玉适时出现,转了她心思。
无来由地,妙玉与她投缘,心有灵犀。不经意的一眼,清澈的目光,清冷的气韵,如她自己。
同样的飘逸轻灵,同样的高洁,同样的才情,同样的孤傲,同样的率性,同似世外仙姝,只一冷一柔。
近日妙玉总有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心中不解。
黛玉忽对紫娟道:“宝姐姐送来的香你扔掉了吗?”
紫娟脸色一亮道:“姑娘也知道我存了这个心思?”
黛玉淡然一笑道:“你眼珠一动,我就知道你动了什么心思。”
紫娟也笑道:“姑娘的一个眼神,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天色渐昏了,湘云还未回来,黛玉轻轻道:“紫娟姐姐,云妹妹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你去寻寻,别是又贪玩,睡在哪里,着了凉,又要喊肚子痛了。”紫娟应了,正要往外走,只见湘云扶着翠缕的手,心事重重。
黛玉见她不似平日嘻笑的性子,开口问道:“怎么摆了这样一张脸?在哪里受了气回来?”
湘云也不答言,只望着她,难说难了。湘云知道宝玉、黛玉二人从小一处吃住,感情比别人都好,宝玉更是对黛玉上心,一时不见了也要来看一眼。那年紫娟哄宝玉说黛玉要回南,宝玉吓得发了痴。宝玉听说娶的是宝姐姐,躺倒在床上,宝姐姐有什么大不好,宝玉如此拒绝呢?湘云不完全懂宝玉与黛玉的情义,她只知道她、林姐姐、宝玉自小玩在一处,感情浓厚,宝玉病了,林姐姐当是心急的。
黛玉道:“怎么你们受了传染似的,妙玉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什么事能让你大说大笑的人没了声息?”
湘云摇摇头,似要抛掉什么,俯下身来道:“我饿得没有力气了,你还在这里啰嗦,快快摆饭。”
紫娟便吩咐摆了饭,湘云心里藏着心事,有些神不守舍,吃得无滋无味的。吃过晚饭,又和紫娟要了点心,说是半夜会饿,留着吃。黛玉接过紫娟递来的茶,漱了口,笑笑道:“云妹妹,你这样吃下去,小心变成大肚婆,到时我这门你是进不来了。”湘云勉强笑了,黛玉见了,不解道:“云妹妹今儿是有心事吧。”
史湘云顿了脚道:“林姐姐,我还是和你说了吧,我心里憋着也难受。实话告诉你吧,宝玉要成亲了,娶宝姐姐。”说完小心地看着林黛玉。
黛玉听言,如五雷轰顶,多日来的猜疑,成了现实,半晌出不了声,跌坐在床上。这消息令她痛心,心中翻滚起来,绞在一起,反倒没了泪水。原来黛玉本冰雪聪明,前日宝钗前来,她已猜得八九分,如今消息落实,心却透亮起来,想起妙玉近日所言,凡事随缘,万事强求不来,原来,妙玉早已知晓了结局,怪不得她让自己通读经书,怪不得她劝自己将一切看淡。
一丝万念俱灰,一丝了无生趣,一丝生无留恋。
是呀,宝玉终究是要娶亲的,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而那个新娘,不会是她。她对他一番痴情眷恋,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罢了。再依赖他,他也只能是她的兄长,是别人的相公。她怎么就存了一份痴念,怎么就看不明白。原以为外祖母会成全吧,可是舅母不喜欢她,明里暗里表现得那么明白,那切骂晴雯的狐媚子之语,是口口声声说是像林姑娘的,不是让她惊心吗?她为什么还要骗自己。
是难舍这情份,难离这份关爱,难忘那丝默契。
湘云扑上来,颤抖着声音道:“林姐姐,你不要吓我,你说话呀。”
湘云不懂,她的林姐姐与二哥哥,缠绵了一份世人不容、难以言说的感情,她以为黛玉的痛心与她同是妹妹对兄长健康的忧心。
紫娟扶住黛玉道:“姑娘,你怎么样了,史姑娘,你怎么这样莽撞。”
湘云委屈道:“一月后他们就要成亲了,二哥哥那个样子,我看不过。”
紫娟瞪眼道:“我明白,可为你也该委婉些。”
黛玉悠悠道:“紫娟姐姐,不要怪云妹妹,她做得对。”
紫娟却明白,黛玉忧心何在,哽咽道:“姑娘,你要哭,就哭出声来,不要闷在心里。”
紫娟忿忿地说道:“我就知道,她前几日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黛玉惨笑道:“你想想,宝姐姐会平白无故地与人好处吗,她总要收取回报的。她这是要封我的口,要我怨不得她。”
紫娟恨道:“怪不得她敢处处占姑娘上风,她自以为给了姑娘好处,姑娘就得听她的。”
黛玉道:“我原是真想有个这样的姐姐,才礼让于她。”
湘云听她二人这样说宝钗,虽说她觉得宝钗私心太重,毕竟宝钗曾经照顾她,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心中怪她二人心胸狭窄。
黛玉万念俱灰,此时的黛玉,已失了理智,只一心想着宝玉该是兴冲冲准备做新郎吧,以往种种,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呆楞楞地坐着,半晌忽痴痴笑起来,面向湘云一字一字道:“明儿我和你一同与他道喜去。”
湘云只顾着在想着宝玉的病,未注意黛玉的神魂不在,苦着脸拉起黛玉的手道:“林姐姐,如何喜得起来?你快和我去劝劝二哥哥吧,让他吃些东西。”黛玉冷冷道:“他吃不吃东西与我何干?我只与他道喜罢了。”
湘云道:“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进去呢?袭人说宝玉吐血了,还不进饮食。”
黛玉身子一震,惨然道:“怎么讲?”
湘云急道:“二哥哥不愿和宝姐姐结亲,心急吐血。”黛玉漠然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