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道:“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再这样下去,二哥哥的身子就受不得了。”
心头升起一丝傲气,黛玉你不能倒下,莫落人笑柄。黛玉心里一亮,没有了自己,宝玉还能完好吗?当年宝玉写出家之语,是她几个字就让宝玉了悟,弃了念头。这时节,宝玉需要她的谅解,需要她的宽慰。
黛玉木然地点点头,片刻道:“你等等。紫娟姐姐,把那面铜镜找来。”
紫娟找来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交给黛玉,不知她何意,只担忧地看着她。黛玉接过来,命紫娟研了墨,略一思索,在铜镜的正反两面各画了一番,待干透了,才和湘云出了门。
月如钩,月光清冷,清冷如心。黛玉与湘云在清冷的月光里急急走着,黛玉原本身子虚弱,耐不了劳顿,这等情形,一口气支撑着她,反显出有精力来。
二人一路沉默无话。
湘云终沉不住气,长叹道:“为什么袭人对林姐姐那么大怨气呢?我觉得久处下来,还是林姐姐为人最真,对人最心诚。”
黛玉闻言,心里一激灵,冷静下来,她和湘云就这般冒冒失失的去了,袭人会让她进门么?怡红院里的人都是袭人的人,一双双眼睛监视着她,指不定明儿又传出什么话来了呢。这时候最忧心的是老太太,老太太惦记宝玉安危,又怕自己一旦听了此信,有个闪失,岂不是白发人又添新愁?
黛玉便对湘云道:“我们先去看老太太,我好久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明儿一早叫上三妹妹、四妹妹一起去看宝玉。不急在这一时。”
湘云想想也是,此刻刚刚到了掌灯时分,天色昏黑,去宝玉房中终究不妥。宝玉的心结也不是一时能打得开的。于是黛玉与湘云一路奔了贾母房来。
入得门来,黛玉急走到贾母床边,见贾母猛显苍老,贾母拉她入怀,又揽了湘云在身边,黛玉哽咽道:“外祖母,是玉儿不好,好久没来看你。”贾母眼睛湿润,看看黛玉娇柔妩媚,又看看湘云俏丽活泼,问湘云道:“你们知道了?”湘云道:“知道了,正想着林姐姐去劝二哥呢。”贾母点头连连道:“这我就放心了,玉儿,你是我的外孙女,是林家的女儿,出身清贵,莫要让人看轻了。”黛玉点头道:“我记住了。”贾母道:“看来我这身子骨也是不行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玉儿你就回北静王府,湘云就跟了你林姐姐去,北府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善待你的。”黛玉与湘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去北静王府?”贾母道:“到时我会交待的。”
从贾母房中出来,二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
次日,梳洗毕,未施粉黛玉,素面出门,黛玉与湘云邀了探春与惜春同来怡红院,大、小丫头们见她们姐妹飘飘摇摇的进了门,都闪出去偷闲,经过宝玉窗外,往里看时,袭人正倚着桌子打盹。宝玉背对袭人躺在床上,睁眼看到她一群人,眨了眨眼,回身沙哑着声音道:“袭人,给我沏杯茶。”袭人闻言,欢天喜地起身去到外间。
宝玉急转回身,挣扎着探起身来,见探春、惜春、湘云走过,对走在最后的黛玉道:“林妹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黛玉凝目注视她,见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憔悴不堪,黛玉眼里流露出怜惜之情,低头与湘云等人绕过门墙,走进来。湘云将点心递与宝玉,袭人回身进来,见黛玉在座,不免神色不豫,面上警惕起来,竖着耳,听着二人言语,恐二人有什么私奔的苗头。
宝玉虚弱起支起身,探春先道:“到底是二哥有福气,能娶到宝姐姐为妻。”强压下心头一跳。
袭人冷冷道:“众位姑娘们都在,你们评评,有几个像他有这样的福气,能得娘娘赐婚宝姑娘,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邪,竟不满意。”
惜春淡淡道:“是不是福,只有二哥自己清楚。”
宝玉低了头,道:“娘娘圣旨,我不能抗旨,不过是侧室,将来”
黛玉取出铜镜,递给宝玉道:“这是妹妹家中之物,你留着吧。权当贺礼。”
宝玉接过来细看,见正面一弯清冷新月,倒映水中,水中芙蓉盛开,岸边一簇娇艳的木芙蓉。宝玉又翻转过来,背面是一轮满月,月光下牡丹怒放,煞是艳丽逼人。镜花水月,枉自嗟,心事终虚化,宝玉忍着欲滴之泪,道:“花好月圆,花好月圆!”把铜镜塞于枕下。
黛玉便望着宝玉,目光清澈,似在嘱咐宝玉:“你好,我就好。”
宝玉眼神也亮起来,点头,似在回她:“你放心,你好,我才好。”
黛玉几人略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去,湘云临走,对宝玉轻声道:“二哥哥少吃点,不能一点也不吃,你不想娶宝姐姐,也犯不着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宝玉点头应了。
当晚黛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绪如潮,欲哭无泪。湘云也是满腹心事,难以成眠,二人索性披衣起来,如水月光下,促膝而谈。
湘云道:“林姐姐,没有二哥哥护着你,今后你的日子更难了。”
黛玉叹道:“你不要惦记我,我自有打算。”
湘云道:“林姐姐,你要哭,伏在我身上哭一会儿吧。”
黛玉道:“傻丫头,事到如今,我反哭不出来了。也许,宝玉真的只是我的兄长吧,他成亲,我难舍他的兄妹情份。想到日后他不能再呵护我,有些心酸。”
湘云道:“你能这样想,以后自己多照顾自己,我就放心了。”
二人谈至深夜,湘云终支持不住,伏在黛玉身上睡觉了。黛玉则睁着眼睛,坐到天亮,方朦胧睡去。
窗外树影里,一个人凝神望着月光下的单薄身影,满眼痛惜,一颗心揪紧着。黛玉睡下,他才飞身而去。
随后日子,宝玉略进饮食,袭人宽些心,可宝玉日渐消瘦,神思昏昏,袭人不免心急。过些时日即是成亲的日子,宝玉这样子怎么起得了床,她只好请来了王夫人。
这晚湘云来时,正值王夫人与袭人交谈,看着毫无起色的儿子,王夫人心里也没了主意,这么逼他是对是错。
袭人道:“太太,想是二爷舍不得离开自小一处长大的姐姐妹妹吧,如今突然要搬出来,他一时适应不了,只怕日后难见姐姐妹妹们,生分了。”
王夫人道:“他不愿娶亲,哪个姑娘与她有了私情不成。”
袭人道:“太太您也知道,二爷日常就是姐姐妹妹亲的,尤其是林姑娘,史姑娘的,平时就玩在一处。现在大了些,也没改了那脾性。前些日子,就是林姑娘、史姑娘来过后,宝玉就有了起色。奴婢有句话,不如请林姑娘、史姑娘来劝劝二爷吧。林姑娘的话,二爷听得进去。”
王夫人脸色一阴,沉着声音道:“这成什么体统?”
袭人恭身道:“太太说的是。可这是为了二爷好。”
王夫人思量片刻道:“也好,你就去办吧。大姑娘的事,等宝玉成亲后,我自有道理。”说罢起身,由玉钏扶着出了怡红院。
窗外的湘云不由呆在那里,心里起了寒意,思量几番,回去说与黛玉听。
第二日晨起,宝玉却忙着搬出了怡红院。
原来宝玉是爱花之人,曾有天下女子的眼泪来葬他之心,因此心,害了金钏、连累了晴雯。因龄官之事,终明白各人收各人的眼泪。他喜欢女孩子,他认为天下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是因为在她们身上看到一种纯真,一种明净,没有功名利实禄的心,和这些女孩子在一起,他才身心轻松,无拘无束。他体贴女孩子,他曾受惑于宝钗的美貌,却与宝钗格格不入,宝钗的世故,入世的思想,圆滑的作风,是他所不耻。宝钗和袭人一样,以她们的温柔,以她们不倦的规劝,让他渐渐迷失,让他陷落,让他也成为贾雨村之流,也汲汲钻营,出卖自己与朋友。他不愿娶宝钗,又退不了亲,心里别扭,还有一腔心事在怀,欲诉无人传,从前有晴雯为他传帕表心迹,今晴雯已逝,袭人容不得他和妹妹的情,他娶宝钗,岂不成了忘情负义之人,他反复思量,他的林妹妹要如何怨恨他?今后兄妹情义是否能在?袭人看得紧,出不了怡红院,因而他茶饭不思,昏昏沉沉,如今黛玉能体谅他,理解他,他心里少了愧疚,渐渐就进了饮食,岂知竟真的勾出了往日相思的旧疾,卧床不起,恹恹一息起来。
袭人只得全力侍候着,不敢有差池,终于熬到了娶亲的日子,宝玉平安地做了新郎。
成亲—欢喜迎亲
身披红衣,暗自得意。他骑在高头骏马上,今儿是他有生一来最风光荣耀的日子,他在梦中都想着有一天能人前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