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冷冷道:“与你无关,我们找薛姨娘。”
探春没好气道:“二哥,嫂子把湘云撵出府了。难道你不知道?”
花大姐袭人心里一松,她可以去了湘云这块心病了。
宝玉依然楞着问道:“她撵湘云做什么?”
探春瞪着清哞道:“二哥,外边的事,你真的不知道吗?史家被抄家了?”
宝玉不由一呆,身子一顿,似坠入无底深渊。有种不妙的预感。回身进屋,拽了宝钗出来。
宝钗蹭着走出来,一脸的不情愿,不去看黛玉身后那几位。
黛玉恨声道:“薛姨娘,你是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表演,就怎么表演!你没有个是非观念,是吗?你的是非就观念是对你有利就是‘是’!”
挣脱了宝玉的手,宝钗端正了身子,不慌不忙道:“颦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贾府,也是为了府里人,你要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就是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她娘家已倒,她王家还得势,她薛家还在。
黛玉含恨道:“平日里你多疼云妹妹,好得亲妹妹似的,恨不得你的东西都给了她。今天她落难了,你说撵就撵了,一点爱惜之情也没了,可见你平时全是虚情假意。你撵她这样出去,让她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谋生?”
宝钗撇嘴道:“活该她史家倒了,她怨不得我,她是个明白人,不会生怨。她要生怨,也是糊涂人一个。”
黛玉气笑道:“这是什么理!是不是你下一个要撵的我呢?我林家也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还要感激着你,念你聪明,没让贾府受牵连。”
宝钗平静道:“我怎么会那么做?林家又没有罪名。”
这里正闹得不可开交,早有人飞跑着告诉了老太太与太太,王夫人扶着老太太颤巍巍走来。
老太太抖着手,用拐杖指着宝钗气愤愤的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你全家拖家带口的在我府里住了这么多年,我说一个不字没有。你哥哥打死了人,是我贾家人出面摆平的,我是怎么对你家人的。反过来,我家人有了难,你就这么绝情,全不念往日恩情,无情无义。”
依旧是含悲带恨的声音回身对王夫人道:“她问过你吗?你作主还是她私自主张?”
王夫人俯下身子、低眉顺眼道:“全是她一人作主,我并不知情。”
宝钗心里一翻腾,王夫人怎么一反常态,她该出头担了才是!一向只有她才能撇清关系的。
黛玉呜咽道:“外祖母,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好,我就等着她来撵我走。”语蓉、语琴上前两步,站在黛玉身前。
宝钗倒吸了口冷气,不自觉退了一步。
贾母对宝钗道:“别以为我动不了你,你不过是个姨娘,别怪我无情请你走路,到时娘娘也护不了你。史家倒了,我还没倒。”不先镇住你,玉儿也要被你无声无息的撵了。
宝钗恭敬着,俯首听着,该做的做完了,她骂两句,只当耳旁风,低头不语。况且她没有错,等她们消了气,自会感激她的。再说,她身后也有一门子达官贵人呢。
王夫人没料到黛玉如此护着湘云,她只当她二人平日吵吵闹闹必不和,对方若有了事,互不关心罢了。看这架势,得安抚安抚,压下去。
王夫人对黛玉和颜悦色道:“这样吧,云丫头一个人,又没什么本事,必走不远。先让薛姨娘抽空满城里找着,找到她再作道理。至于云丫头一个人要在外面受苦,我们也不让薛姨娘在府里享受清福,她白天处理家事,晚上就让她睡柴房,什么时候找到了云丫头,什么时候要她搬回来。”
“大姑娘,你看这样行不行?”双眼直望着黛玉。
黛玉扭头道:“那是你的事,我只要云妹妹平平安安地回来。”
王夫人撂下脸,厉声对宝钗道:“你今天就搬去柴房。什么时候大姑娘准你出来,你才能出来。”
宝钗闻言并不在意,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她心里有数。
宝玉仍出一句绝情话道:“若云妹妹找不回来,你自己收拾包袱走吧,要不然我把你送了人。”冷冷瞥了袭人一眼,袭人会意转身回院。
宝钗扑通一声跪在黛玉身前道:“颦儿,是我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
宝玉动了真,这可不妙。
黛玉转身躲开,不去看她满脸悔恨、愧疚与祈求。
王夫人欲上前扶住黛玉,撞见语蓉冷冷的目光,便撤了手,道:“大姑娘,你消消气,犯不着为这事气病了。”
只见袭人、麝月为难着,提了宝钗衣物、被褥出来,扔在宝钗面前。宝钗咬牙拾起,莺儿哭着走过来。
不想再看余下节目,黛玉方扶了老太太走开,老太太尤气哼哼,人才散去。
可怜的宝钗日夜忙碌,早晨未进食先去贾母那里请安,然后给王夫人做这做那,王夫人有意刁难她,偏让她绕着大半个贾府转着圈找东西,略迟一会便要受冷言冷语,虽不是鞭打责骂,那滋味也不是好受。她忍了,一腔的苦水往肚子里咽。
中午有时王夫人留她吃饭,她也只能和丫鬟们一桌吃,还要受玉钏的冷眼,把菜都挪的远远的,自己只能吃些米饭。因累得虚脱,便总要多吃几口,小丫鬟收拾盘子时瞥着她,与别的丫鬟小声道:薛姨娘真能吃。她受了辱,也不敢说,只从此一应碗筷都由她收拾,她若叫一声不满,玉钏便冷声道:谁让你那么能吃,总最后一个下桌,我们等着你不成?
王夫人竟坐视不理。
受了一天的罪,晚上也要到贾母房中晨昏定省,拖着软塌塌的身子,硬要挺直了装作身体硬朗,活力四射。
贾母见状便道:“如今各房里都减了人,许多活计都没人做,既然是薛姨娘提的主意,这些事就都拜托你了。“
接着一身的累还要满脸感动又感谢地应着,所有房里的丫鬟都如获至宝似的为薛姨娘献上成堆的活,面上感谢着嘴上要求着。少做些谁不愿意呢,再说依薛姨娘为人,自己对她再殷勤,她也会撵了自己,与其如此,不如不做。
薛姨娘也少不得心里流血,嘴上应承,接了许多重担。全当为减人后做准备。
好容易熬过了贾母这关,还要回去受宝玉的冷脸,折腾过了半夜才回到柴房,浑身无一丝力气,喘息也显得费力,软软的瘫在扎人的柴火上,腰酸肩痛的感觉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柴房里一股干木的味道。宝钗实在受不了了,便撑着要化成水的身子起来,把柴垛着床的大小,铺上被褥,躺在上面,也不算太难过,只是柴硬,她的细皮嫩肉可是有得受。有时早上醒来,身上腿上硌出深印。莺儿只得陪着她,纵然心上不满,也得忍着,这才是白天仗势使权,晚上独享特权。
就这样一天活过一天地累着,终于能有一天回娘家,宝钗是万分舒心。遇见薛姨妈和夏金桂,少不得向她伸出手来。宝钗苦笑,她在贾家日夜受折磨,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哪有力气费着心思弄出钱财?看着薛姨妈大把大把挥着自己的血汗钱,过着穿金戴银的生活,便想到自己在小柴房里凄风苦雨受煎熬,泪水便流出来。可这样便要遭到夏金桂的谩骂,薛姨娘的老泪纵横,也没有人问她在贾府的生活。只会说:你自己在贾府里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管不顾我们,真没良心的东西。
但,彼时合府皆知,薛姨娘被发到了柴房。
这,能怨得谁?
人可以没有才,但绝不能失德。
她心里也有些奇怪,当日她曾一心以为她嫁给宝玉,黛玉会因情而死。她薛宝钗会向贾府人说一声,是她林黛玉想不开,是个糊涂人(她评金钏跳井),也活该他们做不成夫妻(她评尤三姐自刎,柳湘莲出家),而那林黛玉竟然没死?还越来越神气!
这却是为何?
湘云
且说湘云和翠缕走出府,湘云心空空的,走在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就这样走了一天。
身边晃过一家家店铺,锅上热腾腾的,飘着香气,她的肚子很饿。店主家弯身低头,笑容满脸,不是向着她。
生性豪爽,略作悲伤,湘云便自己开解起自己来。总要活着,还不知叔叔婶婶怎样?她要挺下去,等着叔叔婶婶出来和她相聚,她们还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
“翠缕,你若有可投靠之处,尽管去吧。我不怪你。”连热情大度的薛姨娘都舍了她,要翠缕跟着她,不是连累着她?
翠缕摇头道:“我就跟着你。”
湘云眼泪欲流。她一个大字不识,道理不通的小丫头能有如此情谊,她心里感动。
“我们先把包里衣服当掉,换了钱买几件粗布衣服,去找个用人的地方,挣口饭吃,攒下钱留着以后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