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云萝不仅心中暗暗好笑,不是说自己对这些读书人有偏见,实在是太过迂腐,以为能文则能治国平天下,以文字之能而目中无人,实在是欠教育。
而且,“战书”居然还认为大唐正实行的国学馆制度有辱斯文,圣贤书怎么是什么人都能读的?贩夫走卒之流的子弟亦登圣贤堂,实在是过分。
萨云萝本来带笑的脸沉了下来,西门千秋说大兴的士族高门制度之可恨,自己感受还没有这么深,原来这大齐竟也是一丘之貉,看来不好好教训教训这帮所谓高门,这帮人还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呢。
于是下令“迎战”,并派人向彦如画送上国书,将此次比试上升到国家高度。
这正合了彦如画的心意。其实昭明书院的所谓挑战,就是慧皇帝授意的结果。大唐女帝登基,国内一片歌舞升平,自己上位,就遍地烽烟,说起来这心里不是不憋屈的。另外,总要弄一点别的事出来,转移转移国人的视线再好啊,别大家老盯着自己越看越不舒服。
是以授意昭明书院出了这么个题目,凭借书院和女帝的名头,一定可以让大家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文事上。至于说比试会输,彦如画想都没想,大齐百年文华,怎么会输给刚刚立国的大唐呢?
对于陛下毫不犹豫地应了昭明书院的“战书”,大唐一行人中最着急的还是薄姬。
因为随陛下前来大齐的人中,并没有非常出色的文士,薄姬作为唯一随行而来的学士,觉得就算矬子里面拔矮子,自己也该替陛下应这一战。
但是,南地文人有名,天下皆知,更何况薄姬深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所以,萨云萝悠哉悠哉的同时,大唐的第一女学士却是有些胆怯。
如果输了,自己倒是无妨,可丢的却是大唐的面子。陛下对自己的殷切之心,薄姬深深明了,但越是想起陛下的知遇之恩,薄姬就更加紧张,更是担心。
晚膳后,闲来无事的萨云萝一如往常来寻薄姬一起散步,看到的不是认真忙碌抱着书本的薄学士,而是正在窗前对着月亮发呆的薄美人。
月光倾泻而下,洋洋洒洒落在薄姬身上,清幽不可方物。桃花眼微眯,萨云萝不由暗赞,不愧是朕的第一女学士,才华横溢也就罢了,就连这容貌也是一等一,瞧瞧眼前这副月下美人图,就算自己是个女人,也觉得移不开眼睛。
走过去,见薄姬还呆呆的没有反应,萨云萝故意清了清喉咙,薄姬回神,连忙起身行礼,女帝笑呵呵的伸手扶起薄姬,只是看着,也不言语。
微微抬头看了陛下一眼,薄姬见她一身便装,开领的宽衫松松笼在身上,淡淡的妃色,只在领口处镶了一道粉蓝绲条。肩膀处散落着宝蓝绛紫朱红相间的翎羽,衬着略微散乱的鬓发,透出一种慵懒的美丽。一双桃花眼含笑,唇角微扬,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副悠闲自得若无其事的模样。
薄姬心里暗暗钦佩,陛下真不愧是一国君王,都到了这时候还是这般沉着镇定,哪里像自己,竟为这件事愁得快茶饭不思,只知道对着天空发呆了。
“爱卿可是想家了,抑或想家里的某人?”萨云萝看了看薄姬,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笑嘻嘻开玩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卿可是体会到了?”
“陛下,”薄姬不由红了脸,低头羞涩的叫了一声,而后跟在萨云萝身后走出门来,低声说道:“臣正为明日的比试发愁呢,陛下您……”您想到哪里去了?
“为明日的比试发愁?卿觉得昭明书院的那些人更胜一筹,还是怕大唐输得丢了面子?”萨云萝微微侧目,貌似不经意地问着。
“策论不难,难在经邦论道、极而言之,达到一言兴邦之效果的确不容易。”薄姬暗叹,低低说道:“何况南地文采风流,天下闻名。而且此番书院明显是有备而来,臣恐怕……”
见薄姬面露难色,很是心急的模样,萨云萝轻轻点点头道:“卿所虑极是。但朕却不认为大唐会输,卿可知为何?”
薄姬有些惊异的抬头看着女帝,陛下竟这般自信?萨云萝淡淡一笑,也不急着解惑,只是径直走进了外面的凉亭,薄姬也只得跟了进去。
红玉和侍女站在亭外,萨云萝示意薄姬落座,依旧没有回答她询问的眼神,而是转了话题问道:“这段时间卿一直在整理的《大唐新政》进度如何?”
大唐的各项新政策已经基本落实到位,薄姬因为自己在女帝身边,对新政的了解比他人要全面也深刻的多,便主动承担了全面细致地将新政整理成文的任务。
薄姬没想到来了大齐陛下突然问起这事,便连忙答道:“已经全部整理完毕。臣正在润色文字,整理好便呈交陛下御览。”
冲着薄姬点点头,萨云萝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薄姬,旋即轻声问道:“那依卿来看,是一篇文采斐然的策论比较感人,还是卿整理的《大唐新政》更能够说明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呢?”
薄姬一愣,似乎有一瞬明白了些什么,看着萨云萝急急追问道:“陛下,难道……”
萨云萝站起身来,走到亭边,抬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淡淡说道:“朕根本就不想去做这种空谈的比试,但既然应了就当出面。卿不必为此焦心,明日卿就将《大唐新政》抄录出来,张贴于大齐百姓面前。朕就是要告诉他们,不是所有的朝廷都不关心民生,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活法!”
这下,薄姬彻底明白了女帝的意思,跟在萨云萝身后点点头,轻声却坚定的说道:“臣明白了。”
看了眼薄姬豁然开朗的脸,萨云萝欣慰的点点头。
其实自己脑子里还记得前世流传很广的那几篇有名的策论,像汉代贾谊的《治安策》、董仲舒的《贤良对策》、宋代苏轼的《教战守策》,无论那一篇抄出来,恐怕都难有人逾越。但自己想要的不是用一篇策论战胜那些书生,而是想向大齐百姓传达一种新的信息,一种能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
不是百姓愚蠢,也不是人一定要墨守成规,统治者无论是人为地将人分成仕农工商等各层,还是引导百姓信奉某一种信仰,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统治考虑。封闭信息,让百姓只能盲从,这是千古以来惯用的手法。
彦如画本意是想给朕一个下马威,让大唐在大齐百姓面前出丑罢了,朕偏偏不让你如意,朕就好好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大齐的百姓全面充分的了解大唐,了解大唐一心为民的政策。
彦如画,既然你给了朕这样的机会,那就让朕为大齐的百姓开启另一扇窗吧,朕要让你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悔不当初。
次日,昭明书院门前广场上,已连夜搭起了一座高台。台上正面放了两张书案和锦凳,是大齐女皇和大唐女帝的席位;高台中间,放着三张书案,是上台参赛者写字的位置。
因为两位女帝同时到场,比试便成了轰动郢州的一件大事。
能同时目睹以女子身份位尊九五的两位陛下,可是千载难逢的眼福,是以城中百姓都围到了昭明书院附近,真个是万人空巷。书院门前更是人头涌涌,水泄不通。御林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执戟肃立,尽显皇家风范。
大齐女皇彦如画与大唐女帝萨云萝同时登台,相互致意,打过招呼,作为地主的大齐女皇站起身讲了几句话,盛赞本次比试的意义,希望大齐和大唐成为芳邻,永以为好等冠冕堂皇的话。然后郑重宣布比试开始,请双方的参赛者上台。
大齐出场的人稳步登台。
台下的百姓一看,顿时掌声如雷。原来,参加者正是被誉为大齐第一才子、以文才和书法双绝闻名的昭明书院领军人物杜青白。
掌声过后,台下百姓屏住呼吸,大齐再如何的不济,事关国体,百姓的心自然是偏向自己一边的。虽然对执政者不满,但是比试还是希望大齐能胜出。如今见是大齐有名的才子上阵,自然个个信心百倍,皆不做声生怕打搅了才子的思路。
只见杜青白走到书案前,拉了拉宽大的袍袖,开始磨墨,两名垂髫书童也铺好了纸张,静候才子动笔。
大齐派出第一才子应战,可见其重视程度,大齐大唐双帝初交锋,大齐这边已见实力,人们开始好奇大唐又会派出怎样的人来应战呢?
出乎人们意料,大唐并未派出看起来满腹学究的人,因为没有看到有人从两侧登台,人们只得把好奇的视线投向大唐女帝。女帝却依旧面含微笑,微微扭头看向身后,似乎说了什么。而后众人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妙龄女子从女帝身后走了出来,对着两位陛下行过大礼后,慢慢也走到了书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