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将军恭声道:“公主千岁请吩咐,老臣万死亦不辞。”
我笑:“沈老将军言重了,本宫将方丈托付于您,万望沈老将军体细方丈之伤势。”
奄奄一息的方丈被人扶持着,闻言,颤眸看我,启了启唇,终究是只口诵一声佛号,道:“苍天,请开开眼吧。”
我对方丈道,“方丈,记得本宫的佛前二愿么?放心吧,苍天定会开眼的。”只要方丈离开此地,便是会想方设法阻止了莫寻来冒险。只要莫寻不来,一切,万好摆平。
沈老将军还是领旨率了三千儿郎,扶了方丈走了。临走前,只恳切对慕容凝道:“丞相大人,您八面玲珑心,想来,该明白圣上的心思。”
慕容凝不语,只垂眸看手心玉佩。
许久,慕容凝将玉佩入怀,淡淡扫了扫高阶上一群人,然后,眸光定在我身上,眸光潺澈,道:“不管是否有玉佩在手,还是公主千岁的话管用。”
简单一句话,我内心警惕,当下,也只道:“慕容相过誉了。”
晏紫格格维持着那弯刀抵在我脖颈处的动作,厉声道:“你就是慕容府的慕容凝,乾昭朝年轻有为的慕容相?”
慕容凝抬袖,淡淡含笑:“正是在下。”
四长老问:“你斥退乾昭兵马,只余你一人应对,这是何用意?”
慕容凝又是抬袖,甚是温文尔雅,不似谈判席上两项对峙,倒像是过节时走亲戚拜礼的有礼有节,道:“在下此次奉旨北来,自是传我朝圣上旨意,办我朝圣上所交差事。”
“原是乾昭钦差。”凤钺朝臣走前一步,道,“既是办皇差,为何要遣散你们的人?这于你们,应是无利才是。你们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慕容凝随着凤钺朝臣的目光示意,瞧了瞧一色儿的云楼鬼兵与凤钺蒙面黑衣人,而乾昭人,除了那些僧人,也就是我与慕容凝。真正的,寡不敌众。明显的,声势处于人下。
慕容凝笑了笑:“本相来意,一开始已是说清楚,本相来,自是还凤钺老皇帝之死一个公道,此其一。”
“你们乾昭皇帝有这么好心?”晏紫格格冷讽,“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吧。”
慕容凝不以为意,明眸弯了弯,对晏紫格格笑道:“若是不安好心,本相何至于遣散我乾昭三千人马?”
凤钺朝臣问:“这么说,你之所以遣散你们的人,是想向我们表明你乾昭皇帝的诚心?”
“凤钺老皇帝不明不白死在我乾昭境内,我朝亦不想替人背这不明不白的黑锅。”慕容凝顿了顿,道,“所以,我朝圣上比起二位凤钺大人来说,更是迫切希望寻得真凶。”
我冷眼相看,一时间,只是觉得,自己先前,为那深宫中的帝王,而受的悸痛与持续的忐忑,是多么的可笑。而我之前深信不疑,我夜氏之仇,我那皇帝侄儿会为我报得,亦是多么多么的可笑可叹可悲。
哀莫大于心死,那么,便是心死得更是彻底些吧。
我直眸看去,笑靥如花,问慕容凝:“方才慕容相亦是说了,查明凤钺老皇帝之死,还凤钺皇朝一个公道,只是慕容相奉旨而来的用意之一。当么,其二呢?其二又是什么?还请慕容相一并说开了去吧。”
慕容凝遥遥的,看见我笑眸中,启唇,道:“现实,往往都是残酷。公主千岁聪慧过人,又何必非得问了彻底?”
我笑:“本宫想亲耳听慕容相亲口说出来。”
慕容凝道:“其二,从公主千岁手中取回象征帝王权力的玉佩。”
宽袖下的五指,紧紧的,掐在手心,刺骨的疼痛。
我问:“还有其三么?”
慕容凝淡淡一笑:“其三,公主千岁也知道的,传言多有虚妄不实,只是,众口亦可烁金。圣上为九五至尊,岂容得,千秋帝王伟业毁于流言蜚语……”
我宛然一笑:“所以,今日过后,九州大地,所有人都会知道,帝王心系帝姑,挚爱帝姑,不过都是不实之言。”
慕容凝道:“公主千岁聪慧。”又转眸,看牢凤钺朝臣,“帝姑本姓夜,为江南夜氏后人,一朝入宫教养我朝圣上,圣上仁孝,登基后,奉夜氏为帝姑,荣耀显赫。但——”慕容凝话锋顿转,“天子犯法,尚可与庶民同罪,何况乎帝姑。是故,我朝帝王示下,凤钺老皇帝之死若与帝姑相关,二位大人可将帝姑带回凤钺朝审查,我乾昭绝不阻拦,且尽力配合。”
这个天下,还有谁,会再相信,帝王待帝姑之心,纵然有悖伦常,亦是情深不悔?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真的是,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晏紫格格抵在我脖颈处的弯刀松了松,侧眸看我,不冷不热的笑:“夜婉宁,本格格真是替你悲哀。”
内心幡然五味,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笑眸璀璨,我知道,这一刻的我,是多么的美丽。因为,那凤钺朝臣看着我,半响,只叹息声,道:“此女,当真是人间妖孽——”
我笑眸粲然,笑看慕容凝,朔风卷起雪花,翩缱了他一身朝服,如梦似幻,我问他:“先前那客栈后院,黑衣人,是你?”
慕容凝明眸微微一闪,点头应是。
我便是笑意加深,又问:“他们两方,各得飞镖传书一份,留书人,亦是你?”
慕容凝微微点头。
我便是感慨:“慕容相,乾昭朝得你一人,堪得万万悍将。”
慕容凝道:“臣不敢居功。”慕容凝抬了抬袖,“诸位,此事已了,若无他事,请速离边城,回归己处吧。本相不送,就此别过。”
漫天大雪中,我看他转身,轻轻的,笑着唤他:“敛思——”
那锗青色修长身姿便是顿在飞舞的雪花中,缓缓的,转身,看我,许久,道:“公主千岁可还有什么需要交待臣去做的?”
我笑着摇头,眸光灿烂,唇边的笑靥肆意绽放,遥遥的,看向他通透眸光深处,一字一句,柔声笑道:“敛思,敛思,自此,你我是陌路。”
话音堪落,我决然侧身,袖中自有乾坤,数道暗器瞬间疾发,暗器如蝗虫,我笑:“我夜婉宁既是仇已报得,便是无所遗憾,不错,凤钺老儿是我重金聘杀手所杀,而大长老亦是我毒害,与旁人无关。”
所有一切,如能随我之死,而湮没于这九州风雪下,我亦是再无所憾。
只是,对不起,莫寻,我的师兄,我忘了告诉你,在这边城数日里,你体内蛊毒,已然解除。是在你我同在边城客栈后院的第三日,凌寒终是寻得解药找我而来,我瞒了你,将解药涂抹于我唇上,就那般,在你不知觉之间,在你温柔吻我之时,解了蛊毒。自此,再也不必,我死,你亦亡。
师兄,对不起,我无法保全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可是,师兄,诗儿不悔,只要你活着,如同你一直期望我,安宁的活在现世。诗儿亦是期望,自此,你能安宁的,活在这世上一角,远离所有仇恨,所有争斗。
为了你的安宁,诗儿亦是可以,舍得自己的命,我们孩儿的命。
那些暗器,在在抹了剧毒,而我身边的人,他们谁也不曾想到,我这样手无寸铁的女子,原是可以将暗器射得百发百中。
在疾刺而来的利刃寒光,如蝗飞箭中,我瞧见的是,凤钺朝臣倒了下去,二长老倒了下去,四长老跃身挡去了射向晏紫格格的暗器,亦是倒了下去。被仇恨红了眼的晏紫格格,弯刀随着软鞭,在云楼鬼兵与黑衣蒙面人刀剑朝我而来的瞬间,狠狠的,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朝我刺来。
我在刀光剑影中,岿然不动,宁然灿笑。
笑眸余光中,我好似又看见那不远不近的锗青色身影,在刹那呆怔后,缓缓的抬手,好似要作什么,要说什么,终究是,再放下,再抿唇。
不曾动,不曾启唇。
咫尺之间,我与他,一个将死,一个鲜活,天堑壕沟,自此陌路。
我安然受死,也不过是死,早十五年前,我的父亲,我的族人,也是这般,傲然死去,岿然天地。我夜婉宁,亦可做到。
“诗儿——”
当那声满含惊惧与疼惜的熟悉嗓音,从头顶传来时,我浑身战颤,急急启唇,只想让他离开,让他赶快离开。
但是,所有要说的话等不及说出口,天地朔风大作,那如龙卷风而来的深蓝色身影,是那般的不管不顾,疾闪而来。
我听到四长老垂死的声音,无限惊惧:“是……是夜……夜氏……修……修罗神功……”
我于旋风狂风中,亦是大惊失色。
那是幼时,山庄练武堂,我从门缝外偷偷看去,是我的父亲,亲口授我师兄相关口诀。
我记得,当时,我的父亲说:“朝歌,为师将此修罗神功口诀传授于你,你须得谨记,惟有山庄遭遇灭顶之灾,方可使此神功,神功一出,保全的是族人,牺牲的,会是你。这是所有夜氏当权者,必须有的觉悟,朝歌,你可要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