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看着,不发一语,只偶尔垂眸安抚安抚显然吓坏的皇长子。
“方丈,你岂不是忘了,这可是原先说好的。”云裔冷笑,“怎么,这么快就要反悔?”
“贫僧不是反悔,贫僧说过,去往何处,一切但凭小主意愿,任何人无权强求。”方丈看向云裔,“云少主原先亦是首肯的。”
两人终于将目光重新投注在我身上,我伸手,轻轻的,拉开云裔的手臂,侧向移了两步,与二人隔开一段距离后,看向两人,唇角上扬:“怎么,二位终于看到我夜婉宁的存在了?”
云裔想说什么,我伸手止了止,径直道:“长话短说,不管你们在我之前达成什么共识,有着什么承诺,我一概不理。现在,我回来了,我便还是这夜氏的主子,这夜氏所有活着的人,也必得唯我是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由我夜婉宁说了算。”淡淡的扫视一眼不知何时,立于前方阶梯上的一群人,是似曾相识的容颜,只是,那些环佩的兵器,一眼便知,是我夜氏十大护法专有,是的,是我夜氏护法。我一字一句,道,“现在,带我去见阎寒。其它事,稍后再一一的,禀于我听。”
我牵着澳儿的手,从云裔与方丈眼前走过,六位护法让开一条道,看着我,单膝跪地:“恭迎小主——”
高阶上,云裔还是拦住我的路,我淡眸看向云裔,云裔硬朗的五官,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听我说,你不能入内。你必须立刻随我走。”
我道:“理由?”
云裔唇角轻蠕,半响,道:“你说过的,天涯海角,随我走。”
我唇角扯了扯,扯出一抹笑意:“那个时候,你不曾带我走,那便是迟了,不算数了。”
云裔的手慢慢的,握成拳,看向我,眸光中浮过一抹不忍:“听我的,只听我这一次,别进去。”
我看进他眼睛深处:“告诉我理由。”
“就当是……”云裔垂眸,看向我腹部,“为了未出世的孩子。”
“你是要说,里面一切,非我能承受?”
云裔慢慢的,点头,看向我,无限真挚:“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婉宁?”
我有些愣怔,这是他第一次喊我名——婉宁。
我轻声问:“那你,告诉我,里面,究竟有着什么,是我无法承受的?”
云裔不语。
我笑了笑,道:“我夜氏一夕灭族,师兄在我眼前离去,这些我都能撑过来,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夜婉宁无法撑过来的?”说着,我从云裔身侧走过去,慢慢的,走向那虚掩的门内。
未近得那虚掩之门,还是被云裔晃身而来挡住去路。
两两相对,那原是漠北天地间至坚至冷的坚韧男子,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刀斧镌刻的眉山目水间,漫溢的是不肯退让分毫的绝然与冷然。
而我,又如何是肯退让的主儿?
我眉目不动,有礼淡笑:“云少主,说直白了去,这只是我江南夜氏的家务事。”
云裔看着我,紧抿的坚毅唇角松了松,许久,眉眼浮上一丝浅笑,几许自嘲:“原来,在你眼里,我云裔不过是个外人。”
我笑:“难道不是么?”续道,“云少主,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古来皆如是。而我夜氏,一来从不平白受人恩惠。二来——”我顿了顿,回头环顾那些年轻的僧人、护法以及年老的方丈,一字一句,道,“纵我夜氏一夕庄毁人亡,族人隐姓埋名不见日光十余载,但有一人活着,亦誓死遵循祖制。”
“祖制?”云裔倏然冷笑一声,直直望进我的眼中,这一刻,他是云楼故国少主,目光伴着嗓音,几多不屑,“祖制第八条,夜氏不入朝野,不结外族?”
“云少主对我夜氏,原是了解颇深。祖宗立制,不可不遵,想来云少主亦是体谅。那么,云少主,山长水远,就此别过,不再相见。”我侧头,“六大护法,送客。”
六大护法不敢忤逆于我,六条身影随着我的话落,掠身而来。
“哈哈,你汉家不是还有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云裔冷然大笑,丝毫不将六大护法放在眼里,只逼视于我,“夜婉宁,不管你认不认,你是我云裔于自己族人面前,自己祖宗牌位前,拜了堂成了亲的正房。你遵你的祖制,我认我的庙堂,我云裔只认得,此生此世,我是夫,你是妻,夫妻同命,不离不弃。”
无须我开口,只听得方丈口诵佛号,苍老的嗓音在耳畔回旋:“云少主,休得口出狂言,辱我小主。”
说话间,方丈已然跃身而来,立于我身侧几步开外,他的身后,是六大护法,无不对云裔警惕戒备。
方丈道:“云少主,先前一切承诺,皆当作废。小主既是归来,我夜氏自得唯小主是从。小主亦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举事也罢,复仇也罢,也不过是我夜氏自家的事,何况,云少主身份特殊,与云少主合作,原也是有违我夜氏祖制之事。是贫僧一时失察,但请云少主体谅。云少主若心头有所不甘,贫僧愿以相国寺十套武术秘笈相送,当是赔偿。”
云裔冷哼一声:“休说你十套武术秘笈,即便是你汉家半片江山,我云裔亦是不屑。”云裔紧紧看向我,“我说了,我是你的夫,是你夜婉宁的夫,天地为凭,难道还作假不成?你的事,我就必得管,挡我者,休怪我无情。”
我道:“那所谓的拜堂成亲,原也是一个幌子,是做不得数的。”
云裔冷然目光看进我眼中:“在我云裔眼里,从来便是做得数的。”云裔侧头,看向方丈,“大师云游四海,不知可曾听说过连理蛊。”
方丈闻言,神色猝变,而我,亦是在瞬间脸色大变,身子忍不住一阵摇晃。
连理蛊,原是传说中始于云楼旧朝皇室某位猜疑心颇重的帝王,说来,也该是云裔的老祖宗了。因着帝王常年征战在外,为防备自己的宠妃深宫寂寞继而做出不轨之事,命巫医研制出的一种蛊毒,取帝王之血伺之,及至七七四十九日后,帝王将此蛊毒种养在宠妃体内,自此,纵使帝王不在近前,宠妃的眼里心里只有帝王一人,世间其他男子再也入不得宠妃的眼。帝王随后便是放心外出征战,后来,帝王出外征战六载,得胜回朝,宠妃早已香消玉殒。帝王大怒,一纸圣旨,巫医在内数千人为那宠妃殉葬。宠妃之真实死因,亦成谜团。有典册记载说,宠妃死于相思,蛊毒入骨,相思亦刻骨深,是故,后人为此蛊毒取名连理蛊。
耳畔只听得澳儿带着哭音的声音:“皇姑奶,澳儿怕——”
我竭力稳住身子,正要低头去安抚澳儿,只觉手心一松,紧接着,便是听得方丈叱喝声:“云少主,休得无理!六大护法,护好小主。”
乌兰不晚扶住我的身子,我抬眸,再定睛看去,方丈已带了几大护法将云裔围在中央,而澳儿在云裔手上。
云裔的视线掠过众人,固执的落在我身上,看着我,神色了然:“如你所料,晨起,你短暂失明,便是因着我植入你体内的连理蛊起了反应,纵你不肯向我走来,但是,天大地大,它认我,只认得我。”
我忽然便是想笑,亦是笑了出声,情真情假,原也不过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幌子罢了。我笑看云裔,问他:“你一步一步,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登临天下?而我——”我手指自己额心,“额心有着传说中彩凰印记的夜氏女子,是你能够利用来掌管天下的最好的傀儡。”
云裔看着我,不语。
我笑了笑:“云裔,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自认精明,自认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天衣无缝,只许我负他人而万不可他人负我,却不知,我身边之人,除了痴儿煌,没有人会是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争取的目的,谁也不怨谁狠毒,只怨自己还不够精明。
我手指澳儿,对云裔道:“我可以配合你,包括,随你走。”
六大护法与方丈齐声:“小主,您——”
我以手势示意六大护法与方丈噤声,对云裔道:“前提是,我要你将这孩子完好如初的放回去,你从哪里将他劫走,便是将他送到哪里去。”
澳儿显然是被吓坏,只是瞪大双眸看我,连哭泣都已忘记。
云裔看了看方丈与六大护法,笑:“既然你们小主都这般说了,那么,你们是不是应该让开一个道?”
六大护法哪里受得,齐声怒喝:“放肆!”瞬间,刀光剑影,齐齐攻向云裔。
唯有方丈立于原地,手持佛珠,许久,叹口气,道:“罢了,天意,天意呐,都住手吧。”
六大护法哪里料得方丈会轻易妥协,异口同声不甘心的道:“方丈,您——”旋即,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