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仰起眸子,望着我:“不,奴才有悔。”
我淡声反问:“哦?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奴才悔,若是奴才在公主身侧,断然不会让公主受伤。”
我微微弯腰,俯视莫寻,唇角上扬,笑道:“是因为,伤在本宫,痛着的,却是不止本宫一人。莫寻你这里——”我将手按在莫寻心脏处,凛冽一笑,“是比本宫,痛上数万倍的痛,不管天长水远,不论天涯海角。”
莫寻默然,眸中有琉璃微光闪烁。
我一字一句:“所以,下次,还敢自做主张么?”
“公主如此,只是为了,惩戒奴才?”
我盯着莫寻半响,冷笑点头:“很好,知晓驳斥本宫来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说,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奴才不过贱命一条,公主要取,随时可以。”
我不置可否,道:“你不必愧疚在心,本宫还犯不着只为惩戒你,而让自己流血受伤。惩戒你,不过是顺便而已。”
莫寻瞧着我的眸子,闪过几许怔然,旋即,低缓着嗓音,再一次,平声陈述:“纵然是他,亦是不值得。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公主您,伤心受伤挂怀。”
“够了!”我打断莫寻,命令道,“你先且给本宫起身。你的帐,本宫回头再细细与你算。现今,本宫先且将你与慕容相的帐给两讫了。”
莫寻方起身,门前闪过素色云衣,慕容凝出现在门廊下,我迎上去,满面春风之色,得体大方,唤一声:“慕容相!”
慕容凝隔着熏然夜色看向我,问一声:“公主千岁的伤势如何?”
我盈盈笑道:“没大碍的,太医长给拔了匕首,上了药,回头静养数日即可……慕容相政事繁重,无须牵挂在心的……”
我引着慕容凝入内,三儿侍茶,我见慕容凝多瞧了三儿几眼,忙笑着解释道:“这是宋太医长的孙儿,本宫瞧着这孩子伶俐讨喜,便是要了来,带在身边。”回头,对三儿道,“三儿,还不快快见过慕容相?”
三儿忙搁了茶盏,朝慕容凝行大礼,慕容凝弯腰扶起三儿,如月华一般清亮的眸子看着我,道:“这孩子能得公主千岁教养,是他的福份。”
我谦虚一笑:“慕容相抬举本宫了。”抬手,暗风奉上锦盒,我强忍了右肩胛的疼痛,亲自双手捧上,送到慕容凝身前,诚心道,“慕容相昨日大婚,本宫因着一些事,未能到府上贺喜,如今,说一声恭喜,不知晚否?小小礼物,还请慕容相收下!”
慕容凝忙站起身来,眸光闪了闪,迟疑的,就是不见伸手去接礼物。
我笑:“就算是慕容相体谅本宫肩胛的伤,先且收下礼物,可好?本宫一直这么捧着,伤口亦是多有疼痛。”
慕容凝眸光再次闪了又闪,终是双手接过锦盒,说一声:“臣惶恐!”
我以着无限真诚的眸光望着慕容凝,继续道:“多有愧疚的,该是本宫才对。本宫今儿个响午才听闻府上昨晚闹刺客一事,慕容相为此还受了小伤。本宫却是不曾想到,刺客竟然会是本宫的贴身护卫……”
慕容凝打断我:“此事公主千岁不必挂怀在心,臣想,兴许,是有误会。幸得,不曾错酿人命,此事,就当是过眼云烟,翻过去也便罢了吧。”
“至少,臣已经忘记了。”
我正色:“慕容相但请放心,日后,不会再有此事发生,本宫会管束好下属。害得慕容相受伤,本宫每一思及,心中多有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
慕容凝望着我,没有说话。半响,微微一笑,道:“公主千岁总也是让臣,无话可说。”
我怔了怔,这“总也是”一说,又是从何谈起?于是笑道:“兴许,老天爷体谅本宫,便是安排了响午这么一场酒楼遇见的场景,让本宫替慕容相挨那么一刀。如此,也好让本宫心中愧疚稍减。”
“那么,慕容相,本宫救你之事,你亦是无须挂怀在心,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吧。如此,正是与本宫的贴身护卫刺伤你一事,算是两讫了,可好?”我深觉自己这一席话,说得温柔体贴又大方,面子里子,都算是替慕容凝考虑周全了。
慕容凝望着我,半响,笑道:“臣,亦是做如斯想。既是如此,臣不打扰公主千岁安歇了,臣请公主千岁恩准臣告退。”
“本宫送送慕容相。”我忙站起身子。
慕容凝道:“公主千岁请留步。”
我笑:“无妨!慕容相不常来,今后,怕是亦不会再来,还是让本宫送一程吧。放心,不过是送一程,不会让慕容相为难,回去不好跟夫人交待。”
慕容凝也便不再说什么,我将他送到锦绣酒楼门前,又稍微走出百步路的距离,站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笑靥如花,道:“慕容相请慢走!”
慕容凝朝我拜了拜,道:“公主千岁请回吧。”
我微笑点头,脚步却是不见动。
我不动,慕容凝亦是不动。
是莫寻耐不住了,在我身后,平实的道:“公主,起夜风了,该回了。”
慕容凝便是朝我又拜了拜,回身入轿子时,侧转过身子:“公主千岁,臣并非手不挑的文弱大臣,应付一两个刺客,自认绰绰有余。当然了,公主的贴身护卫除外。”
我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我与慕容凝,纵然是影子,亦是两两相隔,永无交错,半响,道:“是的,是本宫当时头脑发热,忘记了慕容相原是身怀绝技的。”
慕容凝笑了笑:“臣当时,亦是头脑发蒙,竟是忘记了,公主千岁原是不懂武的。”
我怔了怔,望着如水月华下,慕容凝清亮无比的眸子。
直至,看着慕容凝的轿子在夜色下走远。
我始终无法琢磨清楚,慕容凝那最后一句话的深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自作多情的,认为是,慕容凝当时因着我的投怀在抱,因着我的舍身挡匕首,而心有震撼,继而,傻傻的,忘记了一切该有的正常举动。
返身回锦绣酒楼时,我心生感慨:这个月色,当真是无限宜人醉。
返身回锦绣酒楼,在厢房前,我立住身子,不看身后的人,只是道:“莫寻,本宫给你一晚的时间,纵使上天入地,亦要还本宫一个活蹦乱跳的痴儿来。”伸手,牵了一边垂首静然的三儿,抬脚入内室,“否则,提头来见本宫!”
莫寻淡然:“奴才领命!”
“公主千岁,莫大哥方从死牢归来,身上多有重伤,可否……”身后传来暗风微虑的嗓音。
莫寻淡然打断暗风的求情:“多谢大统领挂心,莫寻的伤并无大碍,不堪一提。”
“莫大哥,您——”暗风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奴才,这就告退!请公主千岁早些安歇,亦请,宋小太医好生伺候公主千岁。”
身后,清风涤荡,我在屏风处回转身子,夜色下,暗风立于门槛外,仰首翘望,面色微虑。
“暗风,愣站在这里作甚?”我朝三儿点了点头,三儿走过去,将袖中瓷瓶递给暗风。
“公主千岁,这是……”暗风细细瞧了瞧,半响,单膝跪地,嗓音微颤,“卑职替莫大哥谢过公主千岁的赐药之恩。”
我微微摆手,颇有些意兴阑珊:“去吧!天明前,别来扰了本宫的好眠。”
室内,三儿挑亮青灯,仰起小小脸颊,凝眸看我。
我笑了笑,径自褪去外衫,在矮凳上坐下,由着三儿走过来,小小的手极其谨慎的将内衫满满的下掀,露出右肩胛处的伤,是感觉得出来的迟疑与犹豫。
我笑:“三儿,本宫熬得住,你上药便是。”
待细白的药粉撒在伤口处,我还是疼得要牙缝里轻微的呲出一声来。三儿蓦地停下手中上药的动作,紧接着,小小的身子跪在我的脚边。
我忍着肩胛处火辣辣的疼痛,瞧着眼前那跪趴在地的小小的身子,轻叹口气,道:“三儿,本宫并无怪罪于你,你无须如斯谨小慎微。快起身,按着你爷爷平素教的,给本宫上药便是。”
见小小的孩子站起身子,我笑道:“日后,别老是在本宫面前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难不成,本宫天生母老虎相?不得小孩子喜欢?小孩子一见本宫,便是发怵?”
三儿闻言,抬眸看我,半响,酒窝轻旋,唇齿微露,皓齿晶莹,在青灯下濯濯如辉,我瞧着,心情亦是跟着舒爽了好几分。伸出左手,拍了拍三儿羞涩依然的稚气脸颊,笑道:“对,就是这笑容,本宫非常喜欢。”
一如,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幼小的孩子,在雷雨交加的深夜,亦是喜欢依偎在我怀里,那是小小软软的身子,含着淡淡奶香的身子,小小软软的手紧紧抱着我的腰,仰起小小的秀气的脸庞,笑如三月桃李,安心亦是真纯。
是从那时起,便是喜欢了一切柔柔软软温温润润的东西的吧。纵然不愿承认,亦是不得不承认,贪恋终是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