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哀家的话,圣上缘何,会纳你?”慕容后的嗓音并不大,是一贯的语调。
贤妃亦是愣怔,而我,只得如实回禀:“圣上说,臣妾像极了一位故去的故人。”
“那么,你可知,那故人,是谁?”
我摇头:“臣妾不知。”
“那是乾昭朝帝姑,大长公主篱落。帝姑于圣上而言,是圣上这一辈子,最亲最亲之人,无人堪比。”慕容后盯着我,“你的五官容貌,与帝姑是十二分的相像,这是你的福份,亦是,天怜圣上。”默了默,我好似听得慕容后极低极低的叹息声,“自今往后,哀家希婉贵人能尽心尽力,伺候圣上。”
“圣上他,实是不易。”
我慢慢的,抬眸,回视慕容后,一国之母,凤仪万千。
要有多深的爱,才肯,如此言辞恳切的,将最爱的男子托付于别的女子来伺候?
慕容后,当真是,爱极了那高坐帝位的帝王。
我恭声道:“皇后娘娘金言,臣妾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匆匆的,走来一宫廷侍卫,低声在贤妃耳边说了什么,只听得贤妃惊叫出声:“什么?表哥病情恶化,恐有性命之——”
原是温雅不惊的慕容后,倏然急转身,春日暖阳下,是两张煞白的娇颜。
我默立一侧,淡然看着,看着两抹身影匆匆的,消失在宫门尽处,直至离了视线深处。
许久,我轻声问小十:“他若死了,算不算得,乾昭朝一大损失?”
小十冷情亦决绝:“自然。所以,他非死不可。”
“他若死了,又有多少人,会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
小十竟然笑了一声,道:“有多少人,小十不知。但是,小十可以肯定的是,皇帝是舍不得将主子姐姐碎尸万段的。主子姐姐,皇帝的不舍,于我们而言,便是天大的筹码。”
是啊,他的不舍,于我而言,即是天大的筹码,亦是我再次入这深宫,唯一的赌注。
转身,踱至水池边,站在廊桥上,看向水中倒影,漫不经心的问紧跟身后的小十:“那么,你说,若那些朝廷忠心知悉,所谓凶手,便是圣上的婉贵人,而所谓婉贵人,便是夜婉宁,又会如何?”
碧绿的池水,倒映着我如花般肆意绽放的笑颜,有风吹过,涟漪丛生。
身后,清晰的,传来小十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旋即,身子被小十大力的扳回,小十看着我,满脸的惊愕,满脸的无法置信,年轻的声音变得颤抖:“主子姐姐,我……我终于明白,您回这宫里的目的。可……可是,您这是……玉石俱焚啊。”
我淡淡的笑,慢慢的,拉下小十的手,顺手,刮了刮小十的鼻子,笑意深深的道:“小十,现在,我便教你下一盘棋,这盘棋的名字,便是——星罗局。”
星罗密布,计中有计,天下苍生,尽在棋中。
帝王再来时,已是黄昏时分,西天一片彤红,染得池水半红半绿,流光溢彩,煞是迷人。
不待我弯身见礼,他已然将我紧紧钳制在了胸前,单手托起我的下巴,深邃无波的眸子深深的审视我。
小十被他挡在了厚重的殿门外。
他的手臂,钳着我腰身,有点疼,又有点透不过气来,喉口深处痒痒的,咬咬牙,忍去喉间咳嗽。
半响,他问我:“皇后与贤妃来过?”
原来,是为这事。
我点了点头。
“都说了什么?”
我忽然想笑,是问我对慕容后与贤妃说了什么?还是,问慕容后与贤妃都与我说了什么?是不放心我被慕容后与贤妃欺负所以匆匆赶来,还是,不放心我对慕容后与贤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才匆匆赶来逼问?
这样想着,我媚笑深浮脸颊,手臂更是缠在了他脖子处,吐气如兰,一字一句:“自然是说,女人之间才会说的事。比如,圣上可有临幸臣妾。再比如,臣妾与圣上的某位故人很像,慕容后说,圣上的心里,那位故人是圣上这一生最亲最亲的人,圣上能遇到臣妾,是天怜圣上,亦是臣妾的福份……”眸底深处,倒映的,依然是帝王波澜不惊的俊颜,只静静的看着我,下巴被他的手给托高,再稍微上抬,嘴唇便是正好可以碰到他的下巴,那坚毅优美的轮廓,碰一碰,是冰冷的冷寒。再啄一啄,还是冰凉的冷。笑意更是加深几许,我呵呵的笑,啧啧道,“圣上,得后如此,夫复何求?”
再啄一啄,笑意殷切:“可是,圣上,您何时,才会临幸臣妾?”
“够了!”他倏然推开我,冷眼看我身子向后踉跄数步,冷声道,“是的,朕的那位故人,真的是死了,死了。”
那一刻,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厌恶。是的,厌恶。
我不以为然,笑着稳住身子,道:“可不是,死了,早就死了。”
下一瞬,只是天旋地转的,脚尖腾空,再一瞬间,整个人,已然被他压在了床榻上。
床幔垂纱,宫灯迷蒙,映着他葡萄紫深眸寒光凛冽。
几乎,能够听到他的咬牙声,倒是嗓音,还是如常的寡淡如白开水,只是语速,缓慢如沙漏:“夜婉宁,你,到底,想要朕怎样?”
我呵呵的笑:“不怎样,只是想着,有生之年,及时行乐。”
他忽然不出声了,只看着我,半响,松开我,缓缓的抬起上半身来,然后,猛然更大力的,搂住我腰身,脸颊慢慢的下俯,咬牙道:“好,你要演戏,你要作践自己,朕便让你演个够,朕配合你便是。”
他的唇,深深的冷寒,携着浓得化不开的隐怒,狠狠的,肆虐而来。
就这般毫无任何征兆的,他的唇便是俯贴而来。纱幔重垂,晃晃叠叠,我几乎是看不清他的五官眉目。他的脸在视线里变得虚无,唯有那双葡萄紫的眸子,在他俯身而来的瞬间,闪烁过我从来不曾在他眼中得见的光芒,像及了某种夜行的野兽遇有猎物时所发出的光芒,凶悍,饥饿,义无反顾,再不回头。
那样的眸光,足够让我怔愣。
就这般怔怔的,直至,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就这般,恶狠狠的,吻了下来。或者说,真的不算是吻。是生涩的,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唇齿相碰,连啃带咬,带着雄性动物最原是的欲望以及深深的隐怒。
他就在身上,四周里,充溢的,都是他的气息。
薄凉。冷绝。寡情。决绝。又是,如此的激狂。饥饿。血性。
明知道,这是必然要走出的一步,走出了这一步,必然是万劫不复,转世轮回,也必然坠入阿鼻地狱。
更是知道的,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我夜氏族人的安好无虞来得重要。为了给他们安乐祥和,不再有死伤、惊悸、漂泊,我夜婉宁纵然是坠入阿鼻地狱又如何?
但是,……
唇舌内,翻涌起血腥,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睁着眼睛,视线虚无,忽然,将手臂横在眼睛上,是否,如鸵鸟一般的不去想不去看,便是可以不疼痛,不羞耻,不恐惧?便是可以,不退不缩,按计行事,万无一失。
“我让你走,你不走……是你要回来,是你逼我走上这一步……你要知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纵然是死,也不放手……过了今晚,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你要记得,我给过你机会的,我一次次的放手……是你逼我的……”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热气烘在耳廓,蔓延至全身每一处神经细胞,忍不住的战颤。声音低缓、绵长、坚决、有力。我浑身僵硬,内心蔓生而来的,是更大更大的恐惧。
不,不能退缩,夜婉宁,想想你夜氏八十八条人命,想想你夜氏灭族血案,想想那痴痴傻傻与世无争的痴儿煌。不,绝对不能退缩。
移开手臂,一瞬不瞬的眸子,撞上他俯视而来的眼,双臂抬起,环上的他的后背,用力过猛,指尖几乎掐裂他的龙袍:“好……纵然是死,也一起死……”
他忽然笑了起来,唇角上翘,梨涡深旋,笑如孩童,是曾经曾经,那么相熟的笑颜。他笑道:“好。”
极致的爱。极致的恨。已看不清界限。这个世道,早已是是非不分,颠倒混淆。
爱也罢,恨也罢。
分不清,说不清。
那么,便是一起入地狱吧。一起沉沦。一起毁灭。
顺着耳廓,一路向下,他啃上我的脖子。
十指顺着他的后背滑落,贴着床单,死死的攥紧,攥紧,再攥紧。
双眼睁大,再睁大,看着床幔的顶子,金丝绕线,银丝镶边,龙凤呈祥。
眼泪,就这般,溢出了眼角。一发而不可收拾,顺着鬓角流淌,润了耳廓,湿了枕巾。
他忽然,便是停止了所有动作,注视着我大睁的眼,许久许久。
为不显得身处弱势,我看着他,突然笑道:“春干眼涩,易淌泪水。”抬起手臂,狠狠的去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