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姐夫,六儿找到你了,呵呵,六儿找到你了。管家伯伯说,姐夫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不会再回来了……呜呜,姐夫,姐夫,你不能不要六儿啊……你说过的,你最喜欢、最最喜欢的就是六儿了……”
我透过烨儿手臂缝隙看过去,不知何时,烨儿的身前站了一白衣青年,看年龄与我那痴儿煌表哥相仿,五官比起煌来,更显秀气,尤其是那垂下的两行清泪,映着秀气白净的一张脸,无故的,便是让我想起那年的伏波宫,一场春雨打湿园中蔷薇,纤弱纯真恰如不谙世事的孩童,足够惹人怜惜。
我心头倏然一动,在烨儿发力在手臂正要挥开巴巴凑上来的白衣青年时,我忙忙伸手阻止烨儿。从烨儿身后探出身子来,眼光在白衣青年襟口偌大的金锁链上稍稍停顿,正要抬眼细瞧白衣青年,眼前白光倒是一闪,白衣青年热络的朝我张开双臂,幸得烨儿拦手挡住,只见白衣青年顺手扯着烨儿的袖角,热情得过分的朝我欢呼:“仙子姐姐好,我是六儿,我们回家,回家后,六儿让姐夫和仙子姐姐洞房……姐夫和仙子姐姐就不要再私奔了……管家伯伯说,白府现在是我说了算,如果他们不听我的话,管家伯伯会拔了他们的牙……”
那没头没尾,颠三倒四的话。
那灿烂耀眼,纯真无暇的笑。
那毫无任何心机,巴巴凑来,紧紧握着烨儿袖子,生怕烨儿走开的青年。
在在的告诉我,这京畿重镇,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白衣青年,不仅仅是年龄与我那痴儿煌表哥相似,甚至是,性情,亦是如此的相同。
皆是痴儿。
“你认错人了。”烨儿冷冷的挥开白衣青年的手,顺手,在桌上放了银子,握了我的手,道,“咱们走。”
我却是站着,挪不开脚步,静静的看向那被烨儿挥开,踉跄了几步,委屈站在桌侧,双眼噙了泪,巴巴的,无限委屈的朝这边看来的白衣青年。
好似,有什么牵引着,便是朝那白衣青年走去。
“姑姑——”烨儿不确定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只当未闻,举了帕子,细细的,为白衣青年拭去颊上泪湿,对上白衣青年睁大的惶恐双眸,嗓音不自觉的,便是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白惜儿,姐……”许是畏惧于烨儿的冷淡脸色,白衣青年颤颤的拿眼去偷看烨儿,纵是委屈又畏惧,亦是不掩依赖与信任,一如,曾经的痴儿,亦是如此这般的,全心依赖的看着我。白衣青年嗫嚅着,低低的道,“姐夫喊我,六儿。”
“多大了?”嗓音更是柔了又柔。
“二十八。”白惜儿看了看我,许是见我神色温和,眸中尚且蕴了水汽,嘴唇却是咧出笑来,扯着我的袖子,道,“仙子姐姐,你真是好看。”
易容而出,中等姿色。能真心听得一句“好看”赞美的,也只有痴儿了。
在痴儿眼里,但凡对他神色温和,言语柔和,总也是最美最好的人。痴儿的世界,便是如此简单,纯澈。
我的痴儿煌表哥若是活着,过了年,亦是二十八岁的年纪。而我,原是打定了心思,只待一切安好,便是将碧瑶接了来,将两人的亲事给办了,如此,谢氏亦算是有后,而我,亦是对得起先太皇太后的在天之灵。
“仙子姐姐,你别走,随六儿回家,你不走,姐夫也便不走,六儿不要你们走……回家,咱们回家,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好不好?……”
我温声道:“六儿,你是认错人了呀。他呢,不是你的姐夫,而我,也不是你那什么仙子姐姐。”
六儿看着我,有片刻的迟钝,旋即,双眼眨了眨,还未开口,泪水倒是先自涌了出来,且有滂沱之势。
“客官,我家少爷无状,唐突了,唐突了,老奴在此代我家少爷赔礼了。”白胡子老人佝偻了背,步伐倒甚是矫健,匆匆的,从半敞门外赶来,头也不见抬的,匆匆作揖赔礼后,便是二话不说,拉了白惜儿的手就要离开,“少爷,方家的包间在隔壁,方家老爷可是等得快要发怒了,快,快随了老奴去赔个礼。”
白惜儿巴着门框不肯离开,手指烨儿与我,对那急得满头是汗的管家道:“管家伯伯,你说过的,只要姐夫回来,我就可以不要娶那方家小姐的。你看,姐夫真的回来了,还有仙子姐姐,都在这里呢。真的是姐夫回来了,你看,你看呐。”
烨儿已然站在了我身侧,不言不语,神色冷淡。
管家终于抬眼看过来,原也是极为敷衍的一瞥,却是在见着烨儿时,神色明显怔了又怔。答案是不言而喻,烨儿随便的一个易容,却是不想,九州大地,无独有偶的,翩翩的与这白家似是与人私奔的姑爷容貌相撞。
那厢,白惜儿犹在欢欣雀跃道:“管家伯伯,我没骗你吧,是姐夫,姐夫他回来了……姐夫回来了,我就不要娶,不要洞房了,我们也就不被人欺负了……呵呵,姐夫回来了,回来了耶……”
烨儿向来是寡情淡漠,对于己身之事尚且如此,何况乎,与己身无关之事。不由分说,单手揽了我,便是欲提足跃身,飞檐而过。
反倒是我,看着白惜儿水润眸底一片无瑕之光,心生些许不舍。
“少侠,且慢。可否,叨扰片刻,借一步说话?”那管家说话间,竟是不动声色的,挡住了烨儿的路。
我纵是不练武,却因着少时陪师兄阅览百家武学秘籍的缘故,多少懂得江湖名家武功套数。这老管家,未必如表象所示简单。
烨儿眉眼不抬,淡声道:“你们认错人了。”
那老管家回头,看了眼门边站着的白惜儿,低声恳求道:“小老儿知少侠自然不是我家姑爷,只是……”老管家的声音又是压低了低,“少侠与我家姑爷,确实像及了一个人……若非小老儿知姑爷再也回不来,怕是亦如我家少爷笃定,少侠正是我家姑爷了……”
烨儿不耐,出声打断:“请长话短说。”
我伸手,抚了抚烨儿的手臂,对老管家道:“老伯莫不是有事相求?若是能力所及,我们定当相助。”
老管家闻言,忙忙作揖,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我伸手,扶起老管家,不消半柱香功夫,便是大致听了个明白。
白家世代走镖,在江湖也算是小有名气,到了白惜儿这一代,因着白惜儿天生是个痴儿,白家老镖主便是做主,在白惜儿两岁时,给白惜儿的姐姐捡了个女婿回来,其时,白惜儿姐姐与捡来的女婿也不过是八岁的娃娃,不谙世事。白家老镖主将那捡回来的女婿当做儿子来养,悉心调教文治武功,那小女婿倒也是上进,不负白家老镖主一番教养,十四岁时便是接管了家业,为人甚是老成持重,将白府里里外外打理得甚是井然有序。对痴儿更是关心有加,里里外外,亲自打理。痴儿自小便是与这捡来的姐夫亲近。
对这一切,白家老镖主自是喜于乐见,原是想着,待得女儿及笄,便是将二人的婚事给办了。实是不想,白家老镖主未得见到这一日,便是一病不起,很快的,撒手人寰。那一年,白惜儿九岁,姐姐姐夫也才十五岁。
老镖主的尸骨尚且未寒,白家宗亲便是开始合伙图谋瓜分白家产业。也全赖白家女婿,挺了过来,白家人一心想着姑爷与小姐尽快成婚,如此,死了那群虎视眈眈的白家宗亲瓜分白家产业的野心。谁曾想,在白家大小姐十八岁那年的成婚礼上,白家大小姐竟然是与人私奔了,一去不回。一夕间,白家姑爷成了坊间众人取笑的话料。
纵是如此,白家姑爷对白家,亦是不离不弃,尽心照料白家少爷,打理白家镖局。
直到,三年前,白家姑爷遇见了心仪女子,那女子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却是自小家道中落,流落坊间卖艺为生。白家姑爷爱得死去活来,但那女子却是冷淡得紧,后来,放出话来,只要白家姑爷为她报了家仇,她便是一辈子伺候白家姑爷。
老管家说到这里,叹口气,我亦是跟着轻轻叹口气。
老管家道:“那般精明稳重的姑爷,竟是如此看不透一个情字,唉,就这般,不顾众人相求,带了那个女子离开,不曾再回来。”
我安慰老管家:“会回来的,不过是,暂时的离开而已。”
老管家叹口气,摇头,道:“回不来了。姑爷离开的头一年,小老儿我一直暗中派人寻访,寻来的,是姑爷曾用过的剑……”
原来是,报仇未成,先自赴了黄泉。
“因顾虑白家那些不安分的宗亲,小老儿便是一直瞒着这个消息,只道,姑爷出了远门。唉,这终究非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