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向舟又问:“那么,与帝姑相比呢?”
慕容凝沉思片刻,淡声道:“凭心而论,莫姑娘容颜确然出色,却是,真要比起来,不及帝姑十分之一的美。”
岳向舟点头:“如此,便是对了,夜氏女儿的容颜从来都是极致的美,美得不似真人。”岳向舟饮了一杯酒,眸中浮现出回忆的光芒,“而下官,于十九年前,有幸见过夜氏最美的女儿,虽然,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女娃儿,粉妆玉琢,五官是绝伦的精致,就好似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玉人儿……”
慕容凝问:“那个女娃儿,便是帝姑,夜婉宁?”
岳向舟点头,道:“相爷有所不知,若非一场天火,夜氏会是这四海五洲内,最有权势最有威望的存在,皇权威望,亦是不能与之相比。”
“这个本官亦知道,史官有记载,夜氏一族因天火而消失于世间。”慕容凝沉吟,“夜氏一族只存活了一个夜婉宁,流离失所于雁山以南,受尽磨难屈辱,先太皇太后四处大打探,耗时一年,才找回这夜氏唯一的血脉,而夜婉宁许是惊吓过度,之前的记忆就此失去,对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夜氏的女儿宁称帝来不为后。”岳向舟眉目之间,瞬间闪过诡异难猜的神色,道,“这句千百年来流传天下的谶语,相爷想来也听说过吧。”
“就因为这句谶语?”慕容凝眉心扬起,灯光下,笑容明灭不定,有几许不以为然的况味。
岳向舟垂眸,看着我斟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相爷就当是,为了老相爷吧。毕竟,若非帝姑,老相爷又何须铮铮傲骨,倒于金銮殿上。”
慕容凝便是不再言语,又饮了片刻的酒,慕容凝道:“本官明日便是启程回京,不知,岳大人如何安置莫姑娘?”
“相爷的意思是……”岳向舟嘿嘿笑了两声,道,“下官明白,相爷放心吧,下官定是将莫姑娘安置妥当。”
回到岳府华音阁时,已是子夜时分,慕容凝道:“莫姑娘,你也累了一整日的,先且下去歇着吧。”
我站在那里,低声问:“相爷是要……带婉儿回京么?”
他走过来,扶着我,坐在一边床榻上,问我:“你可是愿意随我回京?”
我垂眸,沉默半响,轻声问:“相爷待婉儿,是认真的么?”
他以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望进我的眸底深处,嗓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从未有过的认真。”咫尺之间,气息交缠,明知他是做戏,我竟是有片刻的恍惚与失神。
强自按住内心悸动,我无声一笑:“婉儿身份卑贱,如何配得上相爷……”
他微凉的手指按在我的唇瓣,阻止我说下去,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慢慢的,身子前倾,他的脸颊在我眼前贴近又贴近,然后,我的唇角、他的唇角,两两相触。
我瞪大眼睛又瞪大眼睛,只想视线穿透迷离灯光,看清暗影重重的深处,是否,有人窥视。
应是有人窥视的吧,否则,正直如他,京城中,美艳如我,他都能坐怀不乱,不假辞色,又何须,对着此时这张在他眼里,不及帝姑十分之一的容色,动情若此?
但是,他柔软的唇间温度透过我微凉的唇角,传入我的四肢六骸,我还是非常没出息的,心跳加速。
他只是以唇角贴着我的唇角,并不曾再有更加亲近的动作。
许久,他退开些许,模糊的道:“手是凉的,唇亦是凉的,如此凉薄。”依稀的,我听得他,轻微的叹息了一声。
我恍恍惚惚的,一时沉默,只看着他,摸了摸我的发,道:“明日,我即带你回京,放心,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忧心。”然后,转身离去,细心的,为我关了房门。
许久,我手抚唇角,那被他唇角相碰的地方,依依的,尚且留着他的味道,那种清风中混杂的美酒之味,如此浓醇,我想,我醉了罢。
然后,便是又笑了。岳向舟将我送给慕容凝,无疑使了美人计,貌似也有效至极,因为慕容凝对这美人很上心。而慕容凝呢,借计使计,更厉害的是,竟是委屈自己,反过来朝我使用这出美男计,无疑是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等着岳向舟放下警惕与戒备,自投罗网。
我能料到,明日,一旦慕容凝出了江南之地,岳向舟紧接着的第一步,便是飞鸽传书凤钺国。而其时,但看慕容凝如何去做了?是当真如他方才画舫中对岳向舟所言的,睁只眼闭只眼,欺上瞒下;还是刚正不阿,秉公执法了。
当蒙眼黑布被人掀开时,刺眼的灯光让我反射性的伸手覆眼,意欲遮去灿亮的白光。
手在半空中,被人给擒住,紧接着,下巴被人给捏起,力道之重,我下意识的就要咬紧牙关承受这亟欲碎骨之痛,当仰高的视线内,映出岳向舟近乎残暴的阴谲诡异双眸时,我青白着一张脸,吃痛声从喉口深处溢出,瑟缩着双肩,胆怯的望着岳向舟:“大……大人……”
“吓坏了吧?”岳向舟手中力道猛然加重,看着我煞白的脸色,狰狞一笑,“告诉本官,你究竟是何来历。”
因为极度恐惧,我颤抖着全身,趋近晕厥,启唇,话未出口,上下牙齿已是瑟瑟打颤,阴寒空气中能清晰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我……我……莫……莫……”
未及说完,我身子摇晃,眼见着就要吓晕过去。
“这么容易就要吓晕过去,看来她确实没什么底细,只是个名妓罢了。”随着另外一个陌生声音传入我的耳际,岳向舟松开对我的钳制,我浑身颤抖,顺着背后石壁慢慢的下滑,瘫痪在地。
一双鸦青色缎面锦靴映入我低垂的视线内,那双锦靴的主人伸手,扶起我,眉目清朗,笑容温和,直似读书人,他道:“莫姑娘,莫怕,以这种方式将你带来,试探于你,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你……”我胆怯的看着这个人,又将眸光投向一侧的岳向舟,颤抖着双唇,“大……大人……”
岳向舟道:“莫姑娘,是这样的,相爷钟情于你,意欲带你回京,这你也是知道的。相爷身份何其矜贵,本官不得不防备着啊,若是送个意图不轨之人给相爷,本官可担待不起这罪名啊。”
我不语,只是惊魂未定的看着岳向舟,只听岳向舟又道:“现下好了,本官可确信无疑,莫姑娘身份单纯,对相爷无所不轨之心。”
我扑通一声跪下,岳向舟惊道:“你这有是做什么?快起来。时辰不早了,本官派人送你回华音阁。”
我摇头,恳求:“大人,您行行好,别送小女子去京城……大人,求求您,想想办法,别送小女子去京城……只要大人能让小女子留在江南,小女子下辈子为奴为婢报答大人……”
岳向舟深觉奇怪:“你不愿去京城?你可要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削尖了脑袋巴望着能得乾昭朝年轻不凡的丞相大人垂青。”
“本官再告诉你,就是那乾昭朝最骄矜最尊贵的帝姑,对咱们丞相大人是仰慕又仰慕,甚而是因丞相大人娶了别的女子为妻,万念俱灰,跳水轻声……”岳向舟语气凝了凝,“可惜,那深宫中的帝姑,还是没死成。她死了,倒是干净多了。”
岳向舟语气再一转,对我道:“你一个小小的妓女,倒是不识得好歹起来了。”
另外一人却是笑着问我:“莫姑娘,能告诉在下理由吗?”
“您……”我望着这个人,忐忑的问,“您能帮我,留下来么?”
那人道:“只要莫姑娘的理由合乎情理,在下会想办法帮助莫姑娘。”
我犹豫的道:“我爷爷,还有我弟弟,都在这里,我……我不想离开他们,去那万里之外的京城……在那京城之地,我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我只想留在熟悉的江南,哪里也不去,一直到老……”
那人听着,点点头:“莫姑娘的理由,确实合乎情理……”
我怯懦的双眸内瞬时闪烁喜悦,问:“您肯帮我?”
那人问我:“只要能让姑娘留在江南老去,姑娘做什么都愿意?”
我忙不迭点头。
“那好,姑娘稍等片刻,容在下与岳大人想想办法。”那人说着,便是与岳向舟一前一后离开。
待得耳畔传来石门关闭的声音,我扶着石壁,慢慢的站起身来,举目四望,石屋不大,潮湿亦阴寒,想来是地下室。
我微微闭眸,喘息半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伸手,将襟口扯开,露出半片胸前肌肤,又将发丝揉乱。
未几,石室的门果真无声打开,闪过一抹人影。
我颤颤的抬头,满目凄楚,满身狼狈,启唇,未语先自凝噎:“岳……公子……”
岳傲群周正的五官有极力压抑的痛楚,紧步走上来,扶住我,喃喃的,道:“婉儿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邀请你来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