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想了想,道:“八月初八,月上中天的那一次?刺客都死了,而您与圣上,毫发无损,有惊无险。”
我点头,看向摇曳烛火,悠悠道:“是本宫瞒了所有人,甚而是圣上本人,亦是不知己身所受之毒。那蛊毒源自西域,当时,本宫以为,寻常蛊毒只需本宫以自身的血辅以中药喂他喝下,便是可以解毒。是本宫大意了,那蛊毒原是厉害至极,每逢月上中天,便是发作一次,及至七七四十九次之后,全身经脉寸断而亡。”
“那段时日,本宫寸步不离伏波宫藏书楼,翻阅了所有医学典籍,终是找出其解蛊之方。”我顿了顿,叹口气,道,“一个办法便是,将本宫拥有的那枚上古水珠研磨成粉末,以本宫的血调和制成药丸,喂他服下,即可接蛊毒。”
“那水珠,于本宫而言,太重要,本宫尚且不能将它研磨成粉。”那是我夜氏一族最后留下的圣物,意义何其重大。
“另外一种办法便是,本宫以自己的身子为他解蛊毒。”
莫寻愕然,而我,亦是笑着摇头:“本宫纵然不在意贞节,可他,当时终究是个八岁的孩子。又是本宫的侄子。”这第二种办法,自然是行之不通。
“也幸好,本宫是夜氏之女,这一身的血,尚可暂保他性命,延缓蛊毒发作周期。头四年,本宫每一日的精心调配他一餐一食,他吃的每顿餐,都有本宫的血在里面。”
莫寻无波的眸光在灯影下,闪了又闪,慢慢的,弥漫上无力的伤痛,启了启唇,终是无言。
我伸手,握住莫寻的手,续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四年的调理,他体内的蛊毒被压制住,隔四年的八月初八月上中天时分发作一次,发作时,本宫必须将他浸泡在药酒里,如此,方能免于他经脉错裂之险。这蛊毒倒是有一样好,蛊毒发作过后,受者竟然是毫无印象,只当自己睡了一觉,是故,这些年来,圣上体内含蛊毒一事,除了本宫,无人知晓。”
“好了,莫寻,该说的,不该说的,本宫都已说于你听。”我忽然将莫寻拉近,不由分说,双臂柔柔的横过莫寻的腰身,将脸颊贴在莫寻胸前,吃吃的低笑道,“莫寻,你若是不肯让本宫割臂放血制药酒,本宫可只能献了这个身子,为圣上解蛊毒了。也对,本宫虽说是帝姑,也不过是隔了六万八千里的姨表姑,并无血缘关系……”
我还要说下去,一只大掌,蓦然捂住我的嘴,顺眼瞧去,是莫寻幽光闪烁的眸子,艰难的启唇,只道:“不……不可以的……”
我猝然心喜得紧,白日堆积心头的怒意消散殆尽,嘴唇嘟起,带了些许顽劣的吻过莫寻手心,莫寻果真身子一颤,旋即,便是急忙收回捂着我嘴唇的大掌。
我便是更紧的搂住莫寻的腰,将脸颊更是贴近莫寻胸膛,侧耳听了听,好心情的道:“莫寻,你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莫寻推开我不是,说话也不是,只是僵立在那里,不言亦不语。
我叹口气,道:“莫寻,本宫在酒楼坐了一下午,终于想明白,为何本宫如斯在意你可曾碰过别的女子,甚而是,只是一个假设,一个如果,亦是斤斤计较的问你,需要你的答案。”我仰起脸颊,仰望莫寻的眸子,在莫寻灿黑的眸光中,我清晰瞧见自己的倒影,我露齿微笑,笑意嫣然,我说,“莫寻,那一夜,你在本宫身边,有那个瞬间,本宫恍惚以为,你便是……”我顿了顿,抽回环着莫寻腰身的手,抬手,指腹慢慢抚上莫寻的嘴唇,一字一句的,道,“莫寻,如果要理由,那便是,本宫喜欢上了那一夜,你给予本宫的感觉,所有的感觉。近乎贪恋的喜欢。”
“可是,莫寻,本宫的魅力,就有那么的差劲么?”我叹口气,“本宫那般的缠你,引你,诱你,却还是……”
我从凳上站起来,凑近莫寻已然火热的耳廓,细语轻喃:“莫寻,咱们,继续那没有做完的事,好不好?”
这一次,莫寻是彻底僵住,在莫寻愣怔的瞬间,我猛然抽回莫寻手上的匕首,刃口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下一瞬,臂膀间便是钻心的疼痛,我疼得直冒冷汗。再下一瞬,我整个人,便是被莫寻拉入怀里,我没来由觉得一阵心安,忍着痛,对他道:“痛都痛了,别浪费了血。”
莫寻默然的将我护在怀里,烛火下,手臂的血,慢慢的,滴满一碗再一碗,到第三碗时,我已经感受不到那从臂膀处延伸至每存肌肤的钻心疼痛,倒是莫寻始终握着我的手的他的右手,拔凉的冷,掌心冷汗涔涔。而他的左手,始终抵在我的后背心处,真气氤氲,支撑着我不至于昏厥过去。
终于滴满三碗血,莫寻疾指封住我臂上几处穴道,迅捷将我横抱起,放在榻上,低垂双眸,看着我,眸光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怒与痛,我竟是被那束眸光给震慑住,嗫嚅着双唇,道:“你又不肯让本宫用第二种法子,本宫……再说,一开始是疼的,现在一点都不疼,真的不疼……”天知道,我为何要向他解释,且在他那眸光注视下,没来由的就是心虚,就是想着要解释。我是主子,他是奴才,我做什么,又何必跟他解释?又何必会有该死的心虚?
可是,该死的,看着他始终注视我的眸光,我就是不争气的愈来愈心虚,愈来愈不安。
他要是说句话,倒还好,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就是这样默默的看着我,满目的是怒与痛。我忍不住视线游移,不敢再迎视他的眸光,默了半响,转移话题道:“血淌都淌了,你不能让它们浪费掉,赶紧每个酒坛里倒一碗,再找锡纸封严实了,明日,你亲自跑一趟相国寺,将这三坛酒藏在相国寺地窖,别让任何人发觉。”
他依言去做,我看着他在烛火下忙碌的蓝色背影,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安心。
秋风呼在轩窗上,混着雨滴的声响,我见他快要做得差不多了,轻声道:“莫寻,我冷。”这一次,我没有用“本宫”自称,亦是没有吩咐他,只是软软绵绵的,恰如很多年前,立秋过后,总是撒娇的扑进师兄怀里,软软哝哝的说:师兄,诗儿冷。
那些的秋夜,总也是那么的宁谧安好。
秋雨一直在下,没完没了的样子,听家丁说,院前屋后积了不少的水洼,单是后园那口用来浇灌花草树木的水井里的水都漫了上来,满园子的都是水,也分不清哪一块儿是池塘,哪一块儿的是旱地了。家丁仆人一大早的便是忙着排涝,整个后园子的花这会儿都还有半截子淹在水里呢。家丁来说这些琐碎事儿时,正是我醒来没多久的晌午时分,推开轩窗,秋风夹了秋雨斜斜的从廊檐外扑了进来,扑打在脸颊上,凉凉滑滑的。
家丁一脸甚是苦恼的样子,嘟哝道:“这鬼天气,忒是烦煞人。”
我却是心情好得很,虽然身子还是有些疲乏,脚步还是有点虚浮,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好心情。我将手臂探出轩窗,感受着秋风秋雨的清凉舒爽,笑道:“天凉好个秋,有啥好愁闷好烦忧的?那池塘水井原先不是都放养了鱼苗?后园子的花横竖是一时半会儿也淹不死,哪里须得大费周章排涝?你们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爬到后园子的二楼阳台上,垂下钓竿,边是垂钓边是欣赏这难得的满园皆是水上花的雨中好景致。”
家丁被我说得直是张大嘴巴,半是惊讶,半是动心,最后是十足的向往。
我道:“去后园子垂钓前,先办件事,持了我的宫牌,去宫里替我告个假,说我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告假两三日。”
家丁欢天喜地的应了声,便是跑了出去办我交待的事体。
家丁离开没多久,莫寻回来了,先是蓝影一闪,便是立在廊檐下抖落一身的水湿,再一抬眸,便是瞧见趴在轩窗上笑意盈盈的我。莫寻脚步顿了顿,我见他迟疑,一颗欢愉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里,脸上的笑亦是有些挂不住。
我恶狠狠的威胁莫寻:“你若是再丢下我跑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莫寻又是杵在那里片刻,片刻后,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威胁凑效,莫寻跨步走了进来,闩了门,又过来关了窗,默声不响的垂着眸子牵了我的手,将我带到榻上扶我仰躺在靠枕上,又拉过薄被盖在我身上,这才回身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在我塌前坐下,从袖袋中掏出一油纸包。
我甚是好奇,凑过去看了看,问:“是什么?”
“从相国寺回来,路过市集,顺手买了干果。”莫寻淡声说着,打开油纸包,问我,“主子想吃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