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赶去江南,将她带回了身边,那一晚,回京城的马车里,她熟睡了,我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怀里,这才觉得安心亦充实。
是的,只要这般静静的拥着她,嗅着她的气息,我便是拥有了世间一切。
有时,也会想,如果,她不是姑姑,那该多好。
如果她不是姑姑,我可以大胆的跟她说,我爱她,这个世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我不能没有她,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比我还要爱她。
如果她不是姑姑,我可以将她纳为后,我可以牵着她的手,站在天下人面前,与她携手并肩看天下。
如果她不是姑姑,我与她,可以拥有只属于我与她的孩子,我必将顷尽此生所有,呵护他们,疼爱他们,让他们做天下最幸福的儿女。
如果她不是姑姑……
一代帝王,最不该有的,是幻想。
一代帝王,最禁忌的言语,是如果。
而我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如果,只是关于她,关于我的姑姑。
幻想罢,如果罢,转念,又是摇头笑自己,如果,她不是我的姑姑,我又如何遇见她?这一世,不管如何,只要是能够遇见她,于我,已然是大幸。
那么,就这样吧。
她是姑姑。
我是帝王。
只要她能在我身边,这一辈子,我将缄默所有对她的爱,亦非不可以。
正如,那一日,漠北边城伽蓝寺,我虔诚跪拜佛祖,只求二愿,一愿此生她永不离我而去,二愿来生我与她只作世间寻常夫妇相守老去。
但是,我真的不确信,她能安分的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到几时。我甚至不确信,她能安分的做这王言之到几时。
在每一次她转身时,我总是提着一颗心,直到下一次,再见到她,她还在那里,就在那里,我才安下心。见到时,放下一颗心,她转身时,提着一颗心,再见到时,再放下一颗心……便是这般的,在这短短的几日,循环往复的上演。
如此下去,终究并非长久之计。我心里不是没有打算,只待上官一族铲平,江南事了,帝姑从世人眼中彻底淡去,我便是以这另外的名目,将她接回宫中,长长久久的,安置在身边。
为了让她能够待在身边,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甚而是,不动声色的助她实现。
一如,那个从江南来的孩子,她唤那个孩子“龙儿”,她说是在江南遇到的孩子,她认那个孩子做了干弟弟,她希望那个孩子多学些本事,以后能有出息。我便是什么都不问的,将那孩子换了身份,以王言之的表弟身份,读太学,太学出来的子弟,哪一个不是人上人?
她将那个痴儿,她的煌表哥留在了江南,我知她对碧瑶的愧疚与感激,一道密旨,赐碧瑶之母一品诰命夫人封号,赏黄金万两。
她说,中秋赏月佳绝处,毕竟在西湖。我便是想着,从今年起,每一年的中秋之夜,无论如何,总归要带着她去江南西湖边,只为赏那中秋之月。
我只想着竭尽全力,又不着痕迹的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心里想着,如此,她当是可以安分的留在我身边,不再想着离开。
没有人知道,从江南将她带回京城开始,只要看到她一丁点的蹙眉,我的心便是会提到嗓子眼里。她一蹙眉,我便是想着,是哪里做错了,哪里让她不如意了,那么,她会不会甩甩手,又是转身离得远远的?
我是万万不会再放她离开的,如果她一定要离开,我只能动用所有的心计来留下她。如果非得到那一步,我知道,她会恨我。
所以,我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所以,我小心翼翼的,竭尽全力的,去满足她所有的想望。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慕容相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在这里,也是好的,至少这般吊着她对慕容相的一颗思慕之心,她当是不肯远离的。
慕容贵妃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不管再高贵再孤傲的一个人,如果动了心动了情的去爱了,便是会将自己摆在最低最低的位置,卑微的去爱,使尽心机的去爱,竭尽全力的去爱。
因为这句话,我第一次正眼去瞧姑姑以外的这个女子。
因为这句话,我对慕容贵妃刮目相看。
当时,我不显山露水的“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在爱妃眼里,帝姑对爱妃兄长的爱,可算得是卑微又满腹心机,且竭尽全力?”
慕容贵妃便是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温柔委婉的道:“臣妾不敢妄议帝姑是非。”
我心生几许不耐,只淡声道:“朕恕爱妃无罪便是。”
慕容贵妃只道:“帝姑气质高华,貌比仙子,值得哥哥以外,更好的男子顷尽所有的对待。”
我便是低笑一声:“爱妃如此说来,倒是显得慕容相配不上帝姑了。”顿了顿,道,“朕可听说,宫里宫外漫天传言,皆是帝姑飞扬跋扈、行为不端,配不得端方正直的慕容相。”
“更何况,是慕容相一直冷淡相对帝姑所有的示好,不是么?”我上前,执起慕容贵妃的手,挽至榻边,道,“难得朕今日得闲,多陪爱妃聊聊家常亦是不错的消遣。”
慕容贵妃温婉双眸内便是溢出些许淡笑,微垂脸颊娇羞一笑,继而道:“圣上有所不知,哥哥的心,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便是给了一个人。”
我抚摸着慕容贵妃柔滑的手指,轻笑道:“哦?此话怎讲?”
“那时,哥哥也才十三岁吧。臣妾亦是无意在哥哥书房见过那个小女孩的画像,十岁的小女孩,站在漫天大雪中,生得分外出尘脱俗,一双眸子含了泪水,却是固执的不肯落下来……”慕容贵妃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当时臣妾年纪小,便是好奇的去问哥哥,那个画像中的人是谁?”
“慕容相怎么回答?”我笑,“莫不是说,是雪中精灵?”
慕容贵妃竟是点头,道:“哥哥确然是这般说来着。后来,臣妾渐渐懂事了,想起那幅画像,便是问哥哥,画像中的那个小女孩究竟是谁。哥哥便是沉默……”
慕容贵妃微叹口气,道:“臣妾自小与哥哥感情好,自然懂得哥哥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她看了我一眼,续道,“不是帝姑不好,只是,哥哥的心,早在很多年前,便是遗失了。”
我道:“那丞相夫人呢?朕看慕容相与新婚夫人感情甚好。”
慕容贵妃便是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这世上,又有几人,娶了最爱之人,而又有几人,当真是嫁了想嫁之人?”
再因着这句话,我对慕容贵妃真是有了几许知音感。是啊,又有几人,顺遂心意的,娶了最想娶的女子?纵然是我,身为帝王,亦是不能。
在百官跪拜山呼“万岁”之际,我视线微转,朝着左侧金黄重幔深处略一颌首。
按朝廷惯例,朝廷要员因事告假,须亲自上疏,待批复后方可告假。她今日没来,亦是未曾上疏请假,我纵然满心忧虑,亦也只得替她在百官面前遮掩,淡声示意百官平身之际,道:“礼部王侍郎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故而告假两三日,朕亦已批复。”
朝中诸事来来去去的也无非是那么的一些事,我也只是捡了相对重点的几样事来议了议,其余诸事一律丢给慕容相去处理。
正要摆手退朝,那户部侍郎却是出列,旧事重提“封后”一事。
我内心冷笑一声,上官府到底还是不肯死心呐,真当以为朕是昏庸无能之君,任由他上官府搓圆捏扁?不动声色的看了户部侍郎一眼,波澜不惊的点头淡声道:“爱卿所言极是,后位不可久悬,长此以往,无益于社稷大业,命慕容相协同上官老将军纳百官之言,考察宫中妃子品性仪容,十日后,上疏后位人选名单,其时再议定各宫妃子谁主后宫。”
是的,十日,只需十日,我定是铲除朝中一干余孽,我定是让上官老将军明白一个道理:胆敢谋害帝姑者,死!
不再多言,挥手示意散朝。出了金銮殿,通向御书房的廊檐下,雨滴青石,滴滴答答,更古绵长,我驻足,看向连绵秋雨,问:“几时了?”
“回主子,日正。”
竟是日正,这大半日的,便是在朝堂倏忽而过,当初走上帝王这条路时,也该是想到人生也大抵不过如此了,半日朝堂听政,半日御书房批阅奏章,偶得空闲走走后宫繁衍子嗣。
“主子,丞相大人尚在殿外候旨!可是要宣?”
我仿或不曾听见,只问道:“小安子,你第一次见到帝姑时,多大年纪?”
“回主子,奴才第一次见到公主千岁时,是主子八岁筵席,其时,奴才入宫不满一年,七岁半的年纪。”
我道:“是啊,你比朕还小了那么半年。随朕搬离伏波宫多年,只怕是旧时伏波宫中诸事,也忘的忘,淡的淡,所剩无几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