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生纳闷,正要相问,身子凌空而起,眨眼间,便是被莫寻放倒在软被间,在莫寻的吻温柔落下时,我眉目间忍不住划过一阵得意的笑,但是,下一瞬,我便是笑不出来了,因为,莫寻指尖拂过我肩胛的瞬间,我猛然惊觉,莫寻竟是点了我的穴,且是睡穴。
趁着脑海中尚有一线清明,我又气又怒的斥他:“莫寻,你——”当怒圆双眸触及莫寻那双深邃中遍是柔怜之意的眸子时,我再也怒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噎了噎唾沫,强撑最后一丝清明,无奈的道,“你这又是何故?”
他柔怜的抚摸我的脸颊,平声轻道:“明日即是八月初八,你总归是要回到圣上那边去,与其让你自己过去,不如,在我离开之前,将你送到圣上那边去,如此,我也放心的去江南。”
在我头脑昏沉,睡意渐生之际,他复道:“放心,我知你心中所忧,不会让任何人有所觉的。”这任何人中,最重要的不外乎两个人,一是我的皇帝侄儿,二是当朝丞相慕容凝。
心中纵然恼怒莫寻的自作主张,亦是深知,他所做一切,不过是,尽他所能最大限度的护我以周全。也只得叹口气,罢了,如果,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去往江南之地,那么,这一次,就随他所愿吧。
沉睡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只道:“莫寻,要记得,我……是喜欢你的。”
恍惚中,只听见那么远,又那么近的声音,在耳畔回旋。
忽而是莫寻的声音,极轻极轻,几多涩然:“你将喜欢,给了莫寻,可是,爱呢?你喜欢着莫寻,你痴恋着慕容相,你亦是放不下你一手教养大的帝王……”
忽而是师兄的声音,仿或飘浮在江南烟雨中,几多缥缈:“诗儿,不管如何,你定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一切将不再重要。”
眼前恍惚重现的,是少年时的师兄,白马轻裘,剑舞折柳,笑若朝阳。忽而,师兄的笑颜渐渐淡去,随之清晰的,是狰狞的面具,深邃温切的双眸,深蓝色的长袍。是莫寻,终是,唯有莫寻。
再醒来时,是被脆生生的玉器碎裂声伴随着惊惶声给惊醒。“圣上,您的手——”是暗风的声音。
紧接着,是冷淡至极的呵斥声:“退下!”是我的皇帝侄儿。
我慢慢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金丝绣龙图腾的明黄色帐顶子,明黄色纱幔,层层叠叠。再垂眼看去,覆身锦被亦是绣了九龙图腾的明黄缎面。鼻翼内,充盈了浅淡龙薰香。
显然易见,是我皇帝侄儿的寝宫。
纱幔被掀开时,我只顾得瞧见九龙宫灯下,那只滴血的手。
我一惊,掀被下榻,跑过去,握住那只手,他的掌心赫然而现一道狭长的血口子,零乱了他的掌纹,我急声道:“来人,速传太医。”
他冷冷淡淡的拿开我的手,走过我身前时,冷声道:“别喊了,没人会听见。”
我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挺直的明黄色背影,心知这一次,他真的是怒极,正寻思着要不要主动跪下来先自认错之际,他已是坐在软塌边,抬睫看我一眼,眸光是凛冽的寒厉,我不自觉的便是打了个寒颤。
在他启唇前,忙识得时务的双膝跪地,低眉垂首,将所有认错的话儿都说了一个遍。
他竟是许久不语,也不让我起身,我也只得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内心里忍不住叫苦,心里想来想去,身为朝廷命官也好,身为一朝帝姑也罢,一声不响的便是玩失踪,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是,按理来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做丝毫有损他帝王业的事儿。他大可当作放了我几日假,当我出去散心。其实,真的也就是可大可小的一件事,但视我这皇帝侄儿的心情而定了。
很不幸的是,我这次玩儿失踪的时机很不巧,适逢我这皇帝侄儿心情万分欠佳。
“因为做王言之做得发闷,所以,找个地方躲起来,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没有任何语调的浅淡嗓音,缓慢的重复我为自己这几日的失踪所作的解释。
我无法从他的嗓音得知,他对于这样的理由,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但凡对某个人,某件事没有把握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少说为妙,少说少错。
我忙道:“篱落有错在先,请圣上责罚。”这个时候,开口闭口的认错,总归不是件坏事。
又是沉默许久,他才问:“那在外的这几日,帝姑可是逍遥尽心了?”
我额心开始冒虚汗,对于我这个皇帝侄儿,我真的是越来越心有惧惮,生怕稍有不慎,便是被机警的他给觉察出我瞒着他的那些事。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在我皇帝侄儿身前,整个一个身不正,亏心事还说不上,只是瞒他的事太多,所以,心虚在所难免。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那皇帝侄儿沉吟片刻,道,“那朕也不强帝姑所难了,不问便不问罢。”我悬着的一颗心正要放下,我那皇帝侄儿又慢条斯理的道,“以帝姑事事谨慎的性子,想要藏起来,朕即便布下天罗地网,掘地三尺,只怕也不会寻到帝姑踪迹。朕不解的是,缘何暗风前几日遍寻不着,今儿个晚上,倒是寻来不费吹灰之力。嗯,帝姑?”
我已经是后背开始遍生冷汗了,不过,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我忙实事求是回禀:“回圣上,篱落纵然有失在先,亦记着与圣上八月初八相国寺之约,纵是借篱落十个胆子,篱落亦是不敢错了与圣上的约。”
我那皇帝侄儿闻言,沉吟半响,不咸不淡的道:“如此,真是难为帝姑了。”
我怕他再问下去,我当真是黔驴技穷,想不漏陷儿都难。于是忙转移话题的道:“圣上,时辰不早了,您可是要移驾后宫……”
他应道:“是啊,时辰不早了。”
我大喜,忙道:“圣上是要移驾哪个宫,临幸哪个娘娘?篱落这就宣安公公去传话。”
“哪个宫?哪个妃子?”我那皇帝侄儿状似在思考这个问题,半响,道,“还真是一时不知去哪个宫,临幸哪个妃子好了。不如,帝姑帮朕想想,该去哪个宫里,临幸哪个妃子。”
我愕了愕,我管他少时吃饭睡觉,管他读什么书练什么武,倒是不曾想过,待他登基称帝后,还得去管他临幸哪个宫的妃子。
在我愕然之际,他淡声道:“不急,帝姑可慢慢的帮朕想,想的人选若是让朕满意了,朕自是将帝姑先前做过什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原是想着随口说出一个记得的妃子来草草应付,听他这么一说,忙生生的将那到了舌尖的人选给噎了下去。他言外之意,不就是,若是我推荐的妃子人选让他不满意了,我玩儿失踪的事便是不那么好蒙混过去,还得细细追究。
我内心叫苦连连,只得硬着头皮道:“请圣上容篱落好生想想后宫有哪些妃子是容貌品性俱佳,能入得圣上眼的。”
“无妨,帝姑可慢慢想,朕不急。”我那皇帝侄儿顿了顿,问道,“帝姑在想着人选之余,可否帮朕另外一个小忙?”
我咦了一声,抬头看去,只见他晃了晃那尚在滴血的手,道:“简单帮朕包扎一下,如何?”
我原是想跟他说,包扎伤口自是不难,能不能以此抵消我失踪之事?
但一瞧见宫灯下,他那双锐敏深厉双眸时,还是未敢与他讨价还价,忙站起来,寻了简单的包扎纱布来,只是在给他清理伤口,拔去伤口上的瓷器碎片时,我非常“不慎”的被瓷器碎片划伤了自己的食指指腹。
还没来得及我皱一下眉头,便是被他发觉,猛然握住我的手腕,将我那受伤的食指指腹便是要放在他唇里吮吸,我忙用另外一只手护住,急急的向后缩。
他的唇便是落在我护住受伤指腹的那只手的掌背上,拔凉的凉寒从他的唇角传入我的掌背,瞬间遍及四肢六骸,我没来由的打了好几个冷颤。
总有人,是天生的冷寒。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幼小的他,身子舒爽温软,依在我的怀里,空气中都是那种软软腻腻的奶娃娃香。
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涩,他好似有些失神,我趁机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受伤的指腹有意无意的划过他掌心处那道狭长的伤口。垂眸看去,我指腹的血,他掌心渗出的血,点滴融合,渐至他掌心伤口处不再渗出血来,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血茄。
我这才取了纱布,细细为他缠上,打了个简单的结,低头,以牙齿咬断线头:“圣上,伤口,明日一大早,还是传太医来看看——”
我所有未说完的话,在他默声不响的举起我受伤手指头,终是含在他嘴里吸吮伤口的血渍时,瞬然消散,无法再开口说出一个字来。唯有怔怔的看着他的眼,还是那双葡萄紫的眼瞳,不动声色间,寒厉依然,森冷依旧,但是,还有一抹光,在我定神凝睇时,瞬然隐于至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