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他们不敢杀我的头。”
“为什么?”小和尚看着我,满是不解。
“因为,那来宣旨的公公,我认识啊。”我一边说着,一边牵了小和尚的手朝外走去,在侧院拱门处,遇到率了四五侍卫寻来的小安子。
“安公公……”我浅笑着打招呼。
想来是寻我寻得有些急,小安子抬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吁着气道:“王大人啊,可算是找到你了,真是寻煞奴才。”
我抬眉看了看,问:“暗大统领可有前来?”
小安子道:“暗大统领将于日暮,随侍圣驾。”
我点了点头,朝小安子道:“安公公,可否陪我随意走走?”
小安子向来是七窍玲珑心眼,这么些日子来,自然是看出我那皇帝侄儿对我的异常眷宠,自是连声说好。
支开了小和尚与侍卫,小安子陪我在廊檐下闲走。
不待我开口,小安子倒是先自开口道:“王大人想问什么请尽管问吧。”
我笑了起来,道:“安公公怎是知晓我有话要问?”
小安子愣了愣,旋即道:“做奴才的,总也得时时刻刻察言观色才是,久而久之,自成习惯了。”
我笑了笑,道:“安公公既是如此直率,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只想问问,圣上近几日心情如何?”
小安子叹了口气,道:“圣上这么多年来,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要说圣上心情如何,还真是难说。”
“哦?难道说,连安公公都无从揣度圣意?”
“既然王大人这么问,奴才也不便相瞒了,圣上他近些日子来,要说无所反常也不全是。”小安子顿了顿,低声道,“王大人也不是外人,奴才不妨直说了吧,圣上他近些日子虽说是如常早朝处理朝政,却是有整整三日了,茶饭不思,彻夜不寐,只是御书房批阅奏折。”
三日。三日前,我与莫寻隐居于皇城根下的小院,不问俗事,静看风月。
忽然,很是想念莫寻。也不知,此时的莫寻,到了哪里?一路上可是顺遂?
我问:“那么,今日呢?圣上今日看上去,与前几日相比呢?”
小安子再叹口气,道:“依奴才看,只怕是不比前几日好。”
我心里便是紧了紧,暗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唉,如果大长公主还在,那该多好。”
我蓦然停住脚步,回转身来,看向小安子,问:“大长公主?安公公是说,那失踪的帝姑?”
小安子自觉失言,再也不肯多言,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是要去大殿看看戒严情况。
我也不阻拦,只是在小安子转身时,不咸不淡的道:“安公公,我听圣上提起过,先前在伏波宫时,你原也是帝姑身边的人。”
小安子便是顿住脚步,慢慢回头,看我,神态维持镇定,笑道:“奴才不知王大人此言何意。”
我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听安公公一句大实话。”我慢慢的踱至小安子身边,诚恳相问,“安公公内心里,是否亦是瞧不起我这样的臣子,说白了去,与面首无异,也不过是以色侍君……”
我尚未说完,小安子倏然打断我的话,道:“王大人既是明白,又为何不全身而退?”
我笑,问他:“我为何要全身而退?我并不在乎外人眼光。”
“为圣上千秋帝业,万史垂青。”
小安子说这句话时,神色凛然,丝毫不见素常恭然含笑卑微之态。
我笑得恍然大悟:“怨不得,我每每看见安公公,总是觉得安公公看我时,除了有礼恭敬,还有别的什么。我现下总算是明白了。”
“王大人说得对,奴才原是伏波宫的人,王大人许是不知,但是,奴才知道,圣上能一路走到今日,实是不易,这其中,有圣上的辛苦与隐忍,也有大长公主太多付出。而奴才实是不忍看着大长公主多年心血,因着王大人你,而……”
我平声道:“帝姑失踪多日,指不定,早已不在人世。”
我堪堪说完,只觉眼前拂尘晃过,脸颊传来丝微辣疼。幸得小安子不懂武,否则,我还真是在劫难逃。
“王大人,请你言语自重。大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日,大长公主会安然回宫。”小安子冷冷看我,“奴才再奉劝王大人一句,圣上再怎么眷宠王大人,王大人也不过是个臣子罢了。而大长公主,在圣上心里,无人可替代。”
我手抚辣疼的脸颊,看着小安子拂袖离去的背影,还真是不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安子待我这旧时主子,倒也是如此情深意重。
只是,该死的,这被佛尘抽中的脸颊怎是越来越疼了。
我疼得直龇牙咧嘴。
低缓冷淡嗓音从我背后传来:“很疼?”
我僵硬了后背,愣是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愣愣的点头。
“自作孽。”又是一句,轻轻淡淡的,不扬不抑。
我便是愣愣的抬眸看天色,不是太阳正当空照,离日薄西山还远着么?
“过来,我瞧瞧。”稀松平常的语气,倒似唤眷养的宠物狗。
我继续愣然,这是心情不佳之人该有的语气,该有的说话方式么?
“怎么?才来寺里多久,便是拈花成佛,老僧入定了?”
我还是站着不动,只恍惚觉得一切来得太不真实,我忽然便是害怕回头去看。
“也罢,既是如此,那朕回宫了。”
我猛然回转身来,朝那堪堪背转过去的身影低声道:“圣……”只喊出一个字来,便是不再出声,因为,那挺直身影是做侍卫装扮,自是悄悄而来。半响,我抬脚拾步走了过去,小心的,陪笑的,唤他,“烨儿……”心里只盼着这个小祖宗心情真个如这初秋时节雨过天晴,别再动不动便是抬脚走人了事。
他猛然回转身来,修长手臂揽住我的腰,另外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
当那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吻落在我的头顶发丝间,我彻底懵住。
怔然间,他微微松开我,旋即,又将我更紧的搂在怀里,他的唇抵在我耳边,近乎耳语般的呢喃,只是唤我:“姑姑……姑姑……”
一遍又一遍的,只是这般喊着,再无其它任何多余的言语。
我原是要推开他的手,慢慢的,垂下来,内心里,终是几多涩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秋阳下,眉目神色间,确然是几多疲累。我轻叹口气,探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烨儿,对不起,是姑姑的错。”
他微微眯了眯双眸,半响,反手握了我的手,向廊檐深处走去,只是道:“朕累了,想听着你的琴声小憩片刻。”
我原是有那么多疑问要问他,问他为何要扮了侍卫而来,问他今晚可是有什么打算,问他是否有什么事瞒了我,问他恰在此时派慕容凝去京畿重镇是何缘故?那么多那么多的疑问,随着他毫无预警的到来,齐齐积压在我的心头。
最终,却是看着他俊逸绝伦的容颜中极力掩藏的疲累之色,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是随他去了清雅小禅院,静然抚琴,看他睡如孩童,呼吸绵长。
在第六烛香快要燃尽时,我手指慢慢滑过琴弦,余音声中缓缓起身,坐在床榻边看着我那皇帝侄儿的睡颜出神半响。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我正要静然起身,手蓦然被拉住,我低眉看去,只见我那皇帝侄儿翻了一个身,面朝我侧躺着,我当他醒了,低低的唤了几声“圣上”,他无甚反应,浓密纤长睫毛垂搭,在他眼窝处投下浓重厚影,呼吸韵律亦绵长。
我又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喊他:“烨儿……”
他显然熟睡未醒,只是梦呓般的咕哝了一句,我依稀听清,愣了愣,旋即便是轻笑出声来。他咕哝的那句话,是说:“姑姑,烨儿困困,再睡一会会儿,一会会儿嘛。”
那些年,隆冬时分,幼小的他总是赖床不肯早起读书,我拉他起床,他便是如此撒娇般的梦呓。
我细细看着他的睡颜,这才发现,几日不见,他确实是容色清减不少。纵然是熟睡之际,修眉亦是轻敛。我叹口气,腾出左手来抚了抚他的脸颊,低声对他道:“烨儿,好好的睡一觉吧,姑姑在这里陪着你。”
从鬓发取出一枚金针,迅捷的刺入他胸口檀香穴。
他向来机警,纵然熟睡亦是不乏警惕戒备。要想离开他身边一时半会儿,也只得如此了。
我掰开他拉着我右手的手,为他掖好被角,又在床榻边坐了一小会儿,这才返身坐在琴凳上,手指轻拈轻弦,清越琴声中淡声道:“暗风,本宫知你就在暗处,本宫有话问你。”
话音方落,眼前黑影掠过,暗风已然站在琴案前数步开外,抱拳恭声:“卑职见过公主千岁。”
我看向暗风,随意问他:“当日,是你将本宫带回宫中?”
暗风点头,道:“卑职多有冒犯,请公主千岁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