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念君,盼君归来。此时此刻,这样的心情,远处的夫君,是否知晓?
大军出征北疆,形势急迫,皇帝、太后、后宫妃嫔日夜牵挂,不曾有一刻松懈。即便新年临近,亦过得无心无绪,冷冷清清。此时传出四皇妃有孕的消息,太后自是欣喜异常,次日便命宫娥至晴梦园,让黛玉进宫暂住。
黛玉念及宫中非安静之所,又要张罗园中事务,依旧婉言推拒了。太后见状,也无法勉强,只得接连不断地赐下各样名贵人参、灵芝,命黛玉安心养胎,不必操劳其他。
而在此时,边疆的消息,日日八百里加急,源源不断地送往京城,牵动全城之心。
康元二十年冬,十二月二十,水涵于云州斩大将齐方,三军凛然,有命必从;二十五日,二十万大军抵达幽燕,协助守城;二十九日,突厥夜袭幽燕,展开激战,胜负不一。
水涵沉稳善谋,武艺出众,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渐渐在军中建立威信。只是,颉格可汗精明果断,是用兵高手,时常出其不意,诡谲多变。两人狭路相逢,在幽燕僵持不下,均有棋逢敌手之感。
幽燕陷入僵局,南安王秦裔,亦入防平州,勉力支持,虽然没能收复失地,却也不见败象。然天朝将士大多生长于富足之地,开了年,天气依旧寒冷异常,士兵中生冻疮者不少,加之粮草不齐,时间久了,竟有些支持不住,开始露出败象。
在为北疆提心吊胆之时,各地的奏折,亦如飞般送往京城:帝都之外,共有七个大省,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不计其数的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急待京中支援。
内忧外患,国库却并不丰裕,水凝急怒难言,触动旧疾,因忧心国事,不得不勉力支撑。
康元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五,忠顺王上奏,建议向突厥求和,割让平州、幽燕二州,将国库存银用于赈灾。北静王当场反驳,言堂堂天朝,岂能向蛮夷低头,断不可行。
随着两人之议,朝中文武大臣迅速分为两派,双方人数相当,争论不休,八皇子中立,并不表态。水凝焦头乱额,难以决断,只得宣布退朝,次日再议。
直到傍晚时分,朝中的消息,方传入晴梦园。彼时,黛玉坐在绛雪轩中,正与汐筱闲聊,十分悠闲自在。
黛玉有了身孕之后,一般的事务,便由林飞云、秦剑声联手处理。然水涵离开前,曾经有命,一切事情,均由四皇妃决断。如今遇见这等大事,秦剑声左思右想,不敢隐瞒,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过来回报。
闻知此讯,黛玉立刻变了脸色,忙命人唤来林飞云,令他出园,请北静王、韩严来晴梦园议事。因形势紧急,不过片刻的功夫,众人便齐聚书房,共议朝政。
匆匆见完礼后,黛玉明眸流光,瞧着北静王,眉心深拢,问道:“今日朝中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如今这种局势,北王爷有何看法?”
“外有战乱,内起天灾,真真正正的内忧外患,自本朝开国以来,还不曾遇到这样危急的境况,”北静王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满面焦急,眸中含忧,声音中亦带着丝丝急迫,“忠顺王并非真心为民,今日早朝,他有此举,不过是想对付四皇子罢了。若依忠顺王之议,撤兵求和,世人不知内情,会觉得四皇子无领兵之能。如果再被有心人挑拨一番,大家都会认为,此战落败,全是四皇子之过,于四皇子的前途很不利。”
林飞云沉吟片刻,轻扬剑眉,开口道:“北王爷所言极是,不过,如今国库里银子,并不充足,若是坚持用兵,便拿不出银子来赈灾。现在,百姓已经四处流离,处境堪忧,再不救助,便会酿成惊天悲剧。何况,如今战况不明,不知得耗费多少粮草,国库里的银子,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实在难以确定。”
长叹一口气,拍了拍额头,接着道:“我自然不希望退兵求和,只是,百姓这边,的确需要银钱安抚,这是不争的事实。民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千古不易之理。”
北静王抬起头,瞧了林飞云一眼,脸上蕴含一抹坚毅之色,缓声道:“不管怎么样,都绝不能退兵。裂土罢兵,于国而言,是奇耻大辱,到时候,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四皇子这个主帅,都会声名扫地。”
黛玉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韩严,凝眉道:“韩伯伯,你怎么看?”
韩严摇了摇头,眉心深锁,神色严峻,道:“北王爷与飞云的话,都在情在理,我心里实在没有什么主意。四殿下现在的处境,进退两难,十分微妙。殿下在军中,刚刚建起威信,若是撤兵求和,不但前功尽弃,还有碍声名;若是坚持用兵,受灾百姓得不到救助,后果亦不堪设想。军心民心,两相权衡,实在难以抉择。”
叹了一口气,眸光轻转,掠过焦灼的光华,接着道:“现在这种局势,只要走错一步,我们这一方,便再也没机会翻盘了。”
听了这一番争辩,黛玉抬起眼眸,看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白雪皑皑的世界。收回眼眸,房中炭火熊熊燃烧,香炉里点着百合香,轻烟袅袅,温暖如春。
处在这样安详清静的景致里,很难想象,千里之外的边疆,已经成了修罗战场,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中。
她的夫君,在冰天雪地的边疆,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如今,却因粮草难以齐备,即将陷入困境,她这个做妻子的,难道不能为他除掉后顾之忧,安心战事吗?天下苍生,有万千黎民,缺衣少食,在清寒中苦苦挣扎,她能够置之不理、袖手旁观吗?
须臾之间,黛玉心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思绪纷飞,逐渐清晰起来。
当下黛玉缓缓站起身来,眸中闪烁着坚毅的亮光,清凌凌地道:“边疆战事刚刚开始,此战攸关殿下声誉,攸关天朝社稷,绝不能退兵求和;百姓是国之根本,也必须施加援手,绝不能置之不理。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只是在银钱上有些纠结罢了。”
凝起如烟长眉,环视房中,不徐不急地道:“此时此刻,我们要做的,不是与忠顺王争辩,而是想法子,解决银钱欠缺之事。”
房中众人听了,均愕了一下,各自沉吟思量。韩严静默半日,点了点头,开口道:“四皇妃所言极是,这两件事情,其实都放松不得。如今,只要有足够的银两,一切困扰,便都迎刃而解了。
北静王与林飞云互看一眼,均有赞同之意,北静王朗声道:“皇妃言之有理,是小王想偏了,依皇妃之见,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黛玉静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敛容道:“国库里没有充足的银子,没有法子,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说到这里,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康禄,凝眉道:“我们这里,能动的银子,到底有多少?”
康禄欠了欠身,恭声道:“账房里,大约有十五万白银,十三皇子那边,应该也能抽出十几万。”
黛玉轻轻点头,嘴角划出新月般优美的弧度,欣然道:“很好,我身边有七十万两,是林家祖上的家产,一直都没动。如此说来,我们这边,便能凑出一百万两银子了。”
“四皇妃,”北静王剑眉轻扬,看着脸有喜色的黛玉,声音急迫,“对于如今的形势,皇妃似乎不太明白。现在,四殿下、南安王与兵部尚书三处的兵马,合起来有三十四万之众。大军出动前,光是各样配备、准备,就已经消耗了纹银五百万两,行军途中,差不多又用了这个数目。如今,每日的粮草开销,在五十万两左右,如江河倾泻一般。至于眼前的雪灾,波及面甚广,如果着手治理,便须施赈济、开义仓、设粥厂,一天的花销,至少在三十万以上。皇妃的一百万两,虽然并不算少,但就如今的境况看,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黛玉摇了摇头,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悠然,声音平静如三秋之水:“这些境况,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一百万两,的确不算什么,但它起的作用,绝对不容小觑,待会儿,北王爷便会明白的。”
说着,抬头瞧着秦剑声,吩咐道:“明月楼的老板娘,曾在我们林家当侍女,与我颇有几分交情。秦统领,麻烦你出去一趟,将她即刻请过来。”
秦剑声听了,不解其意,却也并不追问,起身如飞而去。这里众人瞧着黛玉,均是一脸疑惑,北静王皱眉道:“皇妃此举,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黛玉端起瓷盏,缓缓啜饮了一口清茶,声音平静:“如今这种局势,需要的银子,不计其数,国库尚且不能支持,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得从文武百官、民间商家着手,一点一滴,积少成多,自然能凑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