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皇帝下旨,因各国统帅、使臣均已来齐,择定二十八日黄道吉日,赐宴太和殿,命文武百官、内宫妃嫔及诸王妃、二品以上臣工内眷进宫陪侍。
及到了这一日,清晨起来,水涵打点妥当,立时便进宫去了。黛玉命人唤来奶娘,细细叮咛一番,又让采薇细心照看迎春、惜春,方换上一身明红色鸾凤朝服,坐轿进宫,径直至永寿宫觐见过太后、皇后,陪着说笑闲话。
行至正殿,黛玉明眸轻转,四下环视,便见满殿鬓香鬟影,济济一堂,众妃嫔早已来到,正陪坐着说话,三皇妃、八皇妃带着府中侧妃,分立在一旁伺候。
黛玉淡淡一笑,从容上前行礼,太后忙挽住她的手,细细瞧了两眼,赞道:“玉儿生育之后,身子依旧纤秀,如今穿这身朝服,越发出挑了,真让哀家移不开眼。”
“皇祖母夸奖了,”黛玉含笑欠身,徐徐道,“皇祖母的气色瞧着很好,容光焕发,瞧着年轻了好多。”
“呵呵,你这孩子,嘴真是甜,”太后盈盈浅笑,眉目间神采飞扬,怡然道,“不过,能看着四方来贺,哀家的确很高兴。说起来,这全靠涵潼、南安王他们平定北疆,远扬国威,才能如此。”
房中众人听了,免不得跟着含笑凑趣,一片称颂之声,然笑容背后,是真心实意,还是惺惺作态,便耐人寻味了。
待安静下来后,皇后便瞧着黛玉,笑问道:“坤英、娴宁怎么样了?”
“多谢母后关怀,”黛玉唇边含笑,声音清婉,“孩子很好,玉儿本想将他们带进宫,让皇祖母、母后瞧瞧,却又怕冻着他们,便只得罢了,还请皇祖母、母后勿怪。”
太后含笑摇头,神色柔和,温颜道:“坤英、娴宁的身子要紧,你小心一些,理所当然,哀家怎会见怪?若是想念他们,哀家自会去晴梦园探望,反正路也不远,出去走一走,也是好事。”
眼眸一转,看向侍立在侧的婉灵、安平,淡淡笑道:“想必玉儿还不知道,刚才澄儿的侧妃告诉哀家,说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坤英、娴宁便能添个玩伴了。”
黛玉听了,不免有些吃惊,却依旧定下心神,行到安平面前,温言道:“恭喜萧侧妃。”说着,又望向脸色略白的婉灵,唇角露出得体温婉的笑容,颔首道:“原来婉妹妹要当嫡母了,大喜呀。”
婉灵默然,静静回望着她,一双丹凤眼里,深浅难辨,心中五味杂存,纷乱如麻。
便是这个女子,将安平推到自己夫君身边,使得安平夺走了属于自己的爱宠,如今,安平已然有孕,今后,自己的处境,更是堪伤。
自己落得如斯下场,反观这个女子,不但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还已成为一品嘉国夫人,风光无限。那明丽鲜妍的朝服,红艳端秀,一直刺入心中,催得嫉恨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几乎要将理智完全湮没。
思绪沉浮了瞬间,婉灵将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终是忍耐下来,垂首低眉,掩住眸中的嫉妒和气恼,软声道:“多谢四嫂。”
四下一瞧,见众人都在太后、安平跟前说笑,便行了一步,悄然凑近黛玉,压低声音道:“四嫂勿要得意太早。以四哥的身份,迟早也是要立侧妃的。四嫂生得这般单薄,将来的处境,不知会怎么样,实在让人好奇呀。”
黛玉听了,面色微变,思绪一转,不禁又忆起在北静王府里,与探春交谈的情景,更觉刺心,停了一停,轻扬唇角,划出新月般优美的弧度,脸色恢复成之前的风轻云淡,淡淡地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府上的家事,不劳婉妹妹操心。”
说着,便缓缓转过头,不再理会婉灵,只依旧随着众人,品茶闲话,陪太后用了午膳,依例服侍其午休,方才静静退出。
出得永寿宫,汐筱便挽住黛玉,含笑道:“在殿里呆了好久,真是烦闷,好嫂子,我们去御花园逛一逛,好不好?”
黛玉听了,还未答话,身旁的宫娥出声止道:“奴婢听闻,突厥的颉格可汗已经进宫,现在正在游园,不如回避了吧。”
汐筱闻言,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道:“什么大人物,凭什么要我避着他?何况,这么大的园子,一定会遇上吗?哪有那么巧?”说着,便摆手挥退宫女,径直拉了黛玉,步往御花园。
彼时已是初冬时节,天气凄寒,园中繁花尽败,唯有几丛早梅迎寒傲立,悠然绽放,映着雕梁画栋,风姿嫣然,美艳动人。
两人沿着回廊,静静行走,汐筱侧头看向黛玉,凝眸道:“刚才大家都在聊天,我却瞧见嫂子脸色有变,八嫂与嫂子,到底说了什么?”
“汐儿实在细心,”黛玉默了半日,低叹一口气,声音低缓,“婉灵对我很不满,说过不了多久,晴梦园也会添侧妃,让我小心一些。”
汐筱听了,拂一拂衣袖,冷冷道:“当日八嫂不怀好意,想将安平推给哥哥,后来被嫂子逆转,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自作自受,经历这样的事情,八嫂不但不肯改过,还依旧小肚鸡肠,成天只想着算计嫂子,实在让人气恼。”
黛玉心中忧愁深浓,长叹不语,汐筱秀眉深蹙,亦无心再开口,便拉着黛玉,低眉默默行走。
两人沉思之际,已经转过蜿蜒的九曲回廊,远远望见前面有几个人,细看之下,却是水润、秦裔陪着一位紫衣男子,缓步而行,不时伸手指指点点,神态悠闲。
因彼此距离已近,水润的声音温雅明晰,缓缓飘入耳边:“我记得可汗提过,想在我们这边选一位汗妃,联姻续好,说起来,可汗来京,也有不少日子了,润想问一问,不知可汗对京中女子有何看法?”
那颉格可汗闻言,默了一下,方答道:“我与十三皇子、南王爷在战场相识,彼此惺惺相惜,因此,本汗也不愿扭捏,还是开门见山,坦诚相待罢。”
他汉语说得颇不错,语调爽朗明快,入耳清越如水,然接下来的话,却让人气得目瞪口呆:“本汗在天朝见的女子,实在很美,便是寻常的宫娥、侍婢,也生得十分清秀娇丽,让人惊叹不已。只是,这些女子,太过胆小,在本汗面前,常常畏缩成一团,连句整齐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无趣。哎,仔细想一想,天朝的少帅,运筹帷幄,驰骋沙场,当真是无比英勇,女子却这般柔弱,只怕吹风能倒,男女相比,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话音未落,黛玉、汐筱已经不约而同地蹙眉,黛玉自知要克制,不可随意开口辩驳,汐筱却是快言快语之人,加上忧心水涵、黛玉的处境,心情郁郁,如今又听了这样的话语,哪里按捺得住,当下拂一拂长袖,扬声道:“可汗此言差矣,不是我们天朝女子太柔弱,见不得人,而是可汗的尊容,生得太过威严,难免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此言一出,前面之人一起回过身来,满面震惊之色,黛玉见状,避无可避,只得叹息一声,拉了拉汐筱的衣袖,一起敛衽,微微屈膝,行礼如仪。
行礼之际,两人略略抬起眼眸,悄然细看,却见那可汗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剑眉飞逸,神采奕奕,面容俊朗,棱角分明,豪迈中自有一分勃勃英姿,乌黑双眸却幽深无底,衬得其人如同一把出鞘利剑,寒光迫人。浑身气度,虽然有别于中原男子,却也是个极难得的出众人物。
黛玉、汐筱打量之时,颉格可汗亦不动声色地瞧着两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年轻的女子,韶光正盛,气韵各别,然容色都秀丽到十分,眉目清秀如画,身姿婀娜如柳,仪态高贵雍容,娉娉婷婷,宛若天仙一般。
颉格可汗睁大眼,眸中不由自主地透出惊艳之意,出了半日神,才呐呐道:“这两位女子,是什么人?”
水润听了,无可奈何,只得指着黛玉,引见道:“这位嘉国夫人,是四哥的正妃。”眸光一转,看向汐筱,接着道:“至于这位,便是四哥的同胞妹子。”
颉格可汗轻轻颔首,拱手与众人重新见礼,待安妥之后,颉格可汗扬一扬唇角,缓缓望着黛玉,徐徐道:“四皇子文才武略,十分出众,本汗心里一直十分好奇,能与四皇子结为连理的女子,不知会怎样风华绝代,如今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黛玉听了,浅浅一笑,正要客套几句时,汐筱已冷笑道:“刚才可汗还说,我们女子柔弱无能,如今见我嫂子生得美,便立刻改口,堂堂一个可汗,竟然自相矛盾,实在让本公主大开眼界。”
汐筱虽然身份矜贵,但素性温雅平和,进退从容,从不曾有过失礼之言,因此此话一出,水润、秦裔、黛玉都为之一怔,面面相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