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浑身微震,这才明白她的用心,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中千回百转,良久才道:“好妹妹,真难为你了,只是,你今日之举,有锋芒太露之嫌,我实在有些担心,如果……”说到这里,不由又想起方才颉格可汗的表情,蹙眉长叹一口气,声音转低,渐渐止歇。
汐筱犹自未觉,凝眉看着黛玉,不解地道:“嫂子吞吞吐吐,到底想说什么?”
黛玉不愿让她担心,便摇了摇头,秀气长眉轻轻舒展,唇边转出一抹烟云笑纹,温言道:“没什么,是我多心了。”
汐筱听了,便不再在意,依旧笑意盈盈,恬然道:“今儿个的筵席,必定十分热闹,嫂子别管其他事,还是略歇一歇,养足精神应对吧。”!
暮色渐至,太和殿正门大开,其内锦幛绣幕,花团锦簇,成百上千的琉璃宫灯高高悬起,流光溢彩,透入云霄,碧檐朱阁与碧水池中的倒影相互辉映,恍如瑶池琼筵。
时已入夜,文武朝臣入内拜贺,诸位皇族亲贵、王妃命妇,亦皆悉数到齐。太后南向升宝座,神采奕奕,帝后并肩端坐,高贵端严。
丝弦清转,响遏行云,四方番国使节各自端着奇珍异宝,鱼贯而入,皇帝含笑起身,神情愉悦,接受诸国朝贺。
彼时,满殿明烛生辉,清音祥和静穆,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令人眩晕的喜庆之气,一派繁华的太平景象。
待按礼仪朝贺毕,皇帝便命赐座,开始饮宴。众宫娥忙上前来伺候,将美酒佳肴一一送上。
乐曲奏起,一群粉衣歌女款款而入,和着曲调,开喉歌唱,将祝寿祝酒的贺辞娓娓吐出,长袖飞舞,轻若飞花,婉转多姿。
玉杯琳琅,流光泛彩,山珍海味罗列,形色俱佳,美酒飘香,清醇和雅,满殿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繁华如梦。
一曲舞罢,歌女道了欢庆之词,方从容退出。众人击掌赞叹,欢声雷动,气氛极是欢洽。
酒过三巡,吐蕃使臣站起身来,恭敬地道:“天朝仁厚无双,我国君王心悦诚服,除贡品之外,愿以胞妹朵颜公主嫁与,盼陛下纳进后宫,缔结姻亲,请陛下恩准。”
柔然使臣亦忙起身,附和道:“我国君王亦愿以亲女丽姿公主联姻,永世修好,求陛下答允。”
以番邦公主为妃嫔,此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御座上皇帝的声音缓缓传下来,无波无澜,平静如水:“准奏。”
话语一落,在场众人忙站起身来,一同行礼,恭声道:“恭喜陛下,恭喜两位公主。”一时之间,环佩叮当、道喜赞颂之声,纷纷扬扬,不绝于耳。
贺喜罢,各自归座。颉格可汗略饮了杯酒,正同身旁的南安王秦裔说话时,突然听到皇帝朗然道:“可汗在会馆,住得还习惯吗?”
颉格可汗忙搁下酒杯,含笑道:“承蒙陛下待为上宾,我住得十分舒适,真要多谢陛下的盛情款待。”
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语意温雅明快:“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得陛下应允,我必定终生感激。”
他是极高傲之人,目下无尘,如今突然变得如此温文,水凝自是惊愕,怔了半日,方含笑颔首,徐声道:“可汗但说无妨。”
颉格可汗微垂眼眸,恭声道:“我在天朝帝都,触目所及的女子,国色天成,明媚聪慧,实在嫩特别。因此,想恳请陛下恩准,嫁天朝女子于我,结姻亲之好。”
“我们两朝,已经缔结盟约,若是再结为姻亲,更是锦上添花,”水凝点了点头,一脸笑意,和颜道,“皇亲贵胄,满朝文武,其中有不少贤淑闺秀,朕会命皇后给可汗甄选才色双全的女子,请可汗静候佳音。”
“颉格先多谢陛下的盛情,”颉格可汗眼眸轻转,目光从汐筱娇美的秀颜上飞快划过,含着一缕明澈笑意,拱手道,“不过,颉格想问一声,倘若颉格自己有中意的女子,陛下是否能恩准?”
水凝略一沉吟,便笑了一笑,语意亲切:“可汗是贵宾,可汗的意思,朕自然不会反对。”
颉格可汗笑容满面,追问道:“那么,是否不论所选女子身份如何,陛下都会答允联姻?”
听了这番话,旁人犹自懵懂,汐筱亦毫不在意,含笑看着,黛玉心中却微微一颤,生出惊惧之意,杏眼圆睁,紧张地盯着水凝,却又不能擅自开口。
却见水凝郑重点头,应允道:“只要是未婚女子,无论可汗选中谁,朕都会以公主之礼嫁之,请可汗放心。”
颉格可汗双眸亮若星辰,有璀璨的霓光划过,喜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深施一礼,言笑晏晏:“陛下恩比天高,颉格感激不尽。”
见他如此恭敬欢喜,水凝唇边不觉溢出一抹朗笑,极是满意,略思量一下,扬眉道:“可汗问得如此仔细,莫非已有中意的女子?”
颉格可汗听了,微微一笑,眉宇间有温润的光华流转,静默半日,最后竟点了点头,答道:“陛下睿智过人,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的天眼,颉格的确已有动心之感。”
水凝越发惊讶,立起身来,缓步走向颉格可汗,笑着道:“倒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竟能得可汗青睐,实在让朕好奇。”
事到如今,黛玉再不愿失礼,也不得不出声打断,站起身来,浅笑盈盈,温婉地道:“父皇,今天之宴,是为给四方使臣洗尘,并不是为牵红线。颉格可汗是我朝贵宾,婚事干系重大,不如以后再议罢。”
听得高傲不凡的颉格可汗竟已有意中人,众人自是兴致盎然,正待凝神静听,却被黛玉出来打断,不由极是惊愕,面面相觑,再怔怔地看向黛玉,均是一头雾水。
水凝亦十分吃惊,思绪一转,也觉得不该冷落其他番国,便笑了一笑,温颜道:“四皇妃所言极是,的确是朕疏忽了,联姻之事,以后再说吧。”
听了这话,颉格可汗也无可奈何,只得道:“既是这样,过几天颉格再与陛下细谈,可好?”
水凝微微颔首,答允一声,镇定自若地步回御座,从席上取了玉杯,转身面向众人,含笑道:“愿诸国与我朝永世修好,共创太平盛世。来,大家一起举杯,不醉不归!”
众人听了,忙一同起身,举杯应和,笑着道:“陛下所言极是。”
欢声笑语中,水涵凝眸于黛玉,目光中透着询问之意。黛玉心乱如麻,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能回答,只得低低一叹,默不作声。
一时丝竹声重新奏起,众人欣赏歌舞,举杯欢饮,直到夜色中天,方才尽兴而散。
因时候已晚,黛玉、水涵自是不能在宫中耽搁,水润近日常在晴梦园留居,三人便一同离宫,取路回程。
不待水涵追问,黛玉便将在御花园与颉格可汗相遇的情景一一道来,最后叹道:“那可汗看汐儿的目光,颇不寻常,据我猜想,他心仪的女子,必定是汐儿。”
水涵满面震惊,水润亦十分吃惊,皱眉道:“颉格可汗与汐儿,之前素不相识,不过是今天下午,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如何会对汐儿钟情?”
“我也希望自己猜错了,”黛玉眉心深拢,不复往日的温和从容,声音急迫,“但是,十三弟也知道,之前,颉格可汗很瞧不起我们中原女子,刚才的筵席上,却特意提及联姻之事,言辞恳切,显然是心甘情愿。除了心仪汐儿外,还有其他解释吗?”
呼吸急促,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今天汐儿的表现,实在与众不同,便是寻常的男子,也赶不上呢。人这一生,能遇到几个这般特立独行、淡泊从容的女子?她又生得绝美如画,颉格可汗会动心,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水润瞠目结舌,默了半日,恍然道:“今天你们走后,颉格可汗的确对汐儿赞不绝口,说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女子。当时我以为,他说这些话,只是欣赏汐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知道,原来,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意。”
黛玉听了,更是焦急不已,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水涵,蹙眉道:“四哥,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玉儿不必太着急,”水涵拉住黛玉微凉的手,轻言细语,安慰道,“虽然依你之言,颉格可汗对汐儿有意,是八九不离十之事,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开口求娶,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黛玉听了,满心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应道:“四哥说的是,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水润静默良久,唇动了一动,欲言又止。黛玉看在眼里,凝起如烟长眉,轻声道:“这里没有外人,十三弟有话,何必隐瞒?”水润听了,轻扬剑眉,迟疑半日,最后终于还是道:“我实在不明白,四哥与嫂子,为什么会怎么紧张。其实,我和四哥,与颉格可汗很有几分交情。他的为人,我也颇为了解。说起来,他是个极英伟不凡的男子,也配得起汐儿。何况,如果当真联姻了,两国就是婚姻之国,自会盟好永固,觊觎中原之事,便不会再发生。如此,我们与突厥,便能国泰民安,和谐共处了。最难得的是,汐儿是四哥的妹妹,这桩婚事,对四哥而言,实在很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