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点了点头,沉默半晌,眉头深锁,语带凝重之意:“颉格可汗此番进京,心尚未定下,是否会再掀战火,只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他只想利用汐儿,拒婚自然是上上之选,但是,倘若他当真心仪汐儿,经历此事,必定会心存不满,到时候,他……”
说到这里,蓦然止住,侧头看向窗外,红唇吐出一声幽叹,接着道:“汐儿是何其纯真的女子,想不到,如今竟会卷入如此复杂的纠纷中,造化弄人,便是如此了。”
正说着话,忽然见一抹侧影落在碧纱窗上,影影绰绰,曼妙婀娜,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黛玉吃了一惊,疑心是汐筱,语气不觉减低了三分,凝眉道:“谁在外头?”
片刻之后,珠帘一挑,果然是汐筱盈盈行进来,口中道:“我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好,便过来走走,想邀嫂子一同赏看,谁晓得哥哥也在。”
黛玉沉吟须臾,抬眸看向水涵,轻轻道:“刚才有人来说,似乎秦统领有要事,得立刻禀报,四哥,你去瞧一瞧罢。”
水涵立刻会意,明白她想与汐筱单独细谈,便颔首道:“既是这样,我出去走一趟。”瞧一瞧汐筱,低低一叹,起身离开。
汐筱微垂眼眸,静默不语,黛玉拉着她,一同坐了,蹙眉望着她,想要说话,却是连开口也万般艰难。
一时房中静寂下来,窗外冷风寂寂,声声入耳,鎏金博山香炉里的幽兰香静静燃着,袅袅生烟,时散时聚,朦胧迷离。
良久之后,黛玉才呢喃道:“颉格可汗的事情,父皇自会处理,妹妹不必在意。”
挽住她的手,唇边含了一缕笑意,轻言细语,接着道:“汐儿,你的身份,已经极高了,但是,我心里清楚,你并不在意这些,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嫁一个真心喜爱的男子,白首到老。”
“嫂子的心意,我自然明白的,”汐筱默了半日,才低低道:“但是,刚才,嫂子那番分析朝政的话,我也听得一字不落。所以,我清楚地知道,此次他提出联姻,如果只是单纯想利用我,实在不必在乎,但是,倘若他是真心的,那么,此番拒绝,必定会让他心存怨恨,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立起身子,樱唇吐出一声喟叹,声音飘忽如天边浮云:“这件事情,我的确不想卷进来。但是,如今既已成为局内人,我也没有法子了,我要回瑶华园,过几天安静日子,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劳烦嫂子派人,进宫说一声罢。”
黛玉听了,便有些无计可施,沉吟片刻,只得道:“依妹妹的意思罢。”站起身来,命人打点一番,待妥当之后,将汐筱送出二门,才转身回来。
到了次日,水凝果然下旨,要从京中王孙公侯、文武朝臣内眷中,甄选自愿和亲、才貌双全的女子,册立为安宁公主,与突厥联姻。汗妃所出的人家,无论地位如何,都觐为一品靖国公,并赐封两万食邑户。
突厥与中原的关系,就此陷入僵局,颉格气恼之下,不再与水涵、水润来往,便是常日相陪游玩的南安王秦裔,亦被婉言拒之门外。
形势急转之下,众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却有不少朝臣贪恋丰厚的封赏,预备将自家的女儿送选。自此,选突厥汗妃之事,便成为京城焦点。
这些事情,黛玉自是不理会的,只时常打发人探望汐筱,自己亦常与惜春一起,到瑶华园软语安慰,百般开解。
日子过得烦恼忐忑,却依然如流水一般,一点一点消逝,除夕的宫宴,终于渐渐来临。
这日起来,水涵依旧早早进宫侍驾,黛玉打点一番,让惜春、采薇照看孩子,见到了午时,便换上朝服,坐上华轿,前往宫中。
车辇轱辘,缓缓前行,进了朝门,至内殿落下,立时便有几名穿红着绿的宫娥迎了上来,争着服侍。
黛玉扶着紫鹃,缓缓下了轿,看向熟识的掌事宫女青兰,蹙眉道:“汐公主来了么?”
青兰轻轻摇头,怅声道:“没有。”叹了一口气,声音转低,接着道:“这半个月,太后常命人到瑶华园召见公主,都被公主以身染风寒推辞了。唉,公主病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怎么样了,真叫人担心。”
黛玉深深凝眉,幽然长叹,汐筱何曾生病了?不过是因她素来纯善天真,无忧无虑,如今竟蓦然卷入朝政,辨不清东西南北罢了。
正感叹之际,却听得有侍卫道:“忠顺王妃到。”
黛玉略略定神,回眸看时,见不远处落下一乘锦云华轿。立时便有宫娥快步迎上前,掀开轿帘。
从华轿中款款步下来的女子,却有两位,领先的,自然是满头珠翠、一身华服的忠顺王妃,端庄美艳,雍容华贵。
紧跟其后的女子,修眉星目,粉唇如樱,身穿一袭水红色锦缎宫装,裁剪得体,长裙曳地,腰上束着素锦银丝束带,越发显得纤腰婀娜如柳,不盈一握。
满头青丝,挽成流云髻,饰以四支碧玺点翠花钗,光彩耀人,另加了一枚祥凤玲珑金步摇,凤头含翠,垂下一串光滑润泽的珍珠,正好点在眉心,随着她的步子,缓缓摆动,明艳中透着柔媚,风姿嫣然。
容颜清丽,眉目如画,佳人绝色,竟是贾探春。
紫鹃始料不及,不觉后退一步,失声道:“三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黛玉亦很是惊讶,思量须臾,心如明镜,轻抿丹唇,淡淡道:“紫鹃何必吃惊?她过来,自然是要参选汗妃。”
两人说话之际,忠顺王妃已经携了贾探春,行了过来,一起屈膝,行礼如仪,忠顺王妃含笑道:“四皇妃,好巧。”
“王妃不必多礼,”黛玉唇边含了一抹淡笑,如水的眼波轻飘飘落在探春身上,声音清凌,“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王妃与这位贾姑娘的关系,如此亲密,竟到了同坐一轿的地步?”
忠顺王妃嫣然浅笑,从容道:“陛下颁旨,要为颉格可汗选汗妃,我们府上的王侧妃说,贾府的三姑娘,才貌双绝,且有昭君之志,实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我听了十分高兴,已经将她认为义妹,今儿个特意带她过来,向陛下、可汗举荐。”
见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黛玉浅浅一笑,挽了挽鬓边的秀发,神态悠然,口中淡淡道:“王妃如此关心联姻之事,实在让人感佩。”
“皇妃过奖了,”忠顺王妃凝睇着黛玉,轻抿红唇,莹然含笑,盈盈道,“我家老爷是亲王,为国分忧,自是义不容辞。”
彼时,忠王妃面不改色,笑容满面,内心深处的哀怨、嫉恨,却早已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填满整颗心扉。
丫鬟晴雯进府,立刻便获得了水泓的青睐,所有爱宠,都集于一身。但是,水泓看晴雯的眼神,没有欢喜,没有爱恋,迷离如梦,仿佛,在透过她的脸颊,寻找其他人的身影。
冷眼旁观的她,终于渐渐明白,原来,在水泓心底,其实一直有着另一个女子的存在,不与外人知。
如斯情景,她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挖空心思,来对付这个四皇妃?
思绪沉淀了瞬间,忠顺王妃咬住朱唇,定下心神,嫣然看着黛玉,接着道:“其实,以我们家的身份,能举荐的女子,也有不少,我特意带三姑娘过来,其原因,全是皇妃促成的。”
闻言黛玉自是讶异,却不甚在意,从容一笑,泠然道:“王妃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忠顺王妃睫毛微动,眸中深浅难辨,蓦然踏步上前,凑近黛玉,压低声音道:“听说四皇妃与三姑娘同住贾家时,颇有来往,情同姊妹,如今,她以我义妹的身份出现,皇妃必定很吃惊吧?倒不知道此时此刻,皇妃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听了这番话,黛玉心中微冷,唇边却依旧含笑,从容而淡泊:“原来王妃心底,打的是这个主意呀。为了黛玉,王妃如此用尽心思,实在让黛玉敬服。”
妙目一转,落向盛装打扮、面无表情的贾探春,声音中带了无数寒意:“我与这位贾姑娘,的确有几分交情,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她,已与我形同陌路,她是好是歹,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是吗?”忠顺王妃语气清淡,并无半点相信之意,徐徐道,“倘若皇妃当真心无芥蒂,绝不会这样盯着三姑娘,声音也不会这般清冷了。”
沉吟片刻,凝眸于黛玉,怡然含笑,接着道:“皇妃与三姑娘,是嫡亲的表姐妹,多日不见,必定有不少私房话要说,不如趁此机会,在这里叙叙旧罢。”
探春听了,不由吃了一惊,却又不能违逆,便垂下眼眸,立在原地,默默不语。忠顺王妃眼眸飞光,在探春、黛玉身上流转,盈盈道:“你们慢聊,我就不打扰了。”一面说,一面招呼众宫娥,款款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