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夜之间,便换了世颜。
虽然贾家早已有预料,但如今,史、王两家竟同时被抄,消息传到之时,依旧激起了惊涛骇浪。
彼时,湘云正在王夫人房中伺候,听得此讯,不由如遭雷击,默了半日,方长叹道:“薛家是早就败了的,不必再提。前几日,我以为只会抄王家而已,却没有想到,如今竟然牵扯到史家,实在让人始料不及,真真让人担心。”
王夫人虽也有些震惊,却并不太在意,淡淡笑道:“那又怎么样?这四家里,我们府上根基最深,他们出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湘云摇了摇头,依旧郁郁不安,蹙眉道:“我自然希望,这件事情不要牵涉到我们贾家,但是,俗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有三家出事,我们这边,还能支持多久?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府上已经大不如前,又没有扶持之人,形势实在很让人担忧。何况,在此之前,老太太也说,局势紧张,须得小心一些。老太太见惯风雨,她的话,一直都是极有道理的。”
王夫人闻言,细细沉吟一番,方才发觉形势的确很微妙,不由变了脸色,失声道:“你说得有道理,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湘云愁眉深锁,启唇叹息一声,含伤道,“事到如今,除了静候圣上发落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王夫人眸色转凉,出了半日神,咬唇道:“我才不会坐着等死,我等了在这么长时间,才成为这个家的主人,一定得想个法子,挽回这一切。”
湘云听了,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喜色,急急问道:“怎么,太太有什么主意吗?”
王夫人叹息一声,拧着眉道:“事情呢,的确很棘手,如今,北王府那边,已经不再与我们来往了,至于忠顺王府,虽然有些关系,但他们既不能阻止王家被抄,自然也不能帮我们避祸,其他位高权重的,又不肯理会我们家,仔细想一想,真叫人为难伤心。”
沉吟须臾,心头蓦然生出一个主意,便挑了挑眉,笑吟吟地道:“如今,朝中的四皇子,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件事情,只怕还得从林家丫头身上着手。只要我们能攀上四皇子,大树底下好乘凉,到时候,自然能平安无事。”
“太太的主意,自然是极好的,”湘云思量半日,徐声道,“只是,四皇妃已经久不与我们来往了,老太太生病的消息,她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派人过来,更别说亲自来这边探望了。这便说明,她已经铁了心,要与我们断绝关系。就算太太想法子,将老太太送过去,只怕她也不会理会的。”
王夫人理一理衣襟,意态悠闲,不徐不疾地道:“这件事情,谁说要靠老太太了?当初,因老太太动用了银子,使得林丫头失望透顶,执意要断绝关系,无可挽回。何况,老太太与我们的关系,已经极僵了,就算她有机会到林丫头身边,只会安享富贵,绝不会为我们说好话的。”
抬起头来,看一看缥缈如烟的天空,唇边溢出一抹璀璨笑容,怡然道:“今时今日,老太太虽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我一直知道,林家丫头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何况,她自小便是孤儿,心底最看重最渴求的,一直都是亲情和关怀。我们只需抓住她这个弱点,自然能让她为我们所用,保护贾家繁华依旧。”
湘云听得一头雾水,蹙眉道:“太太的意思,我不太明白。老太太是四皇妃的亲外祖母,既然老太太都毫无用处了,我们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有谁是四皇妃在乎在意的?”
“自然有,”王夫人一脸从容,笑意盈盈,镇定地道,“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看不出,最让林丫头挂心的,并不是老太太,而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众姐妹吗?迎春早逝,林丫头竟亲自为她办丧事,还在晴梦园做法事,并没有半点忌讳,后来还将孙家那个姑爷下了狱,以给迎春出气。惜春出去探望,她竟留之长住,听林之孝家的说,林丫头待惜春为上宾,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些都说明,她虽然气恼老太太居心叵测,心底里,却极看重昔日的姐妹情。因为这些人跟她一起长大,一起吟诗作画、赏花弄月,彼此之间,没有半点避讳、隔阂,情谊非其他人可比。”
湘云依旧大惑不解,看着王夫人,疑惑地道:“太太这些话,我都听明白了,只是,昔日与四皇妃相好的姐妹里,二姐姐已去,三妹妹走错了路,也不必再提。至于四妹妹,更是指望不上,别说她人已经在晴梦园了,就算她在家里,以她的性情,绝不肯利用姐妹之情,来谋算四皇妃。哎,当初我若是不理会宝姐姐,多与她来往,如今,自然不必为这些事情发愁。”
“你不必着急,这个人选,我已经想好了,”王夫人抿起唇,声音宁和,“当日林丫头在我们这边时,关系最亲密的,除三丫头之外,便是凤姐儿了。”
湘云闻言,霍然明白过来,不由眉心舒展,颔首道:“太太所言极是,往日里凤姐姐对四皇妃,十分照顾,她们两人的感情,比二姐姐、四妹妹还要深一些,若是让凤姐姐出去说情,四皇妃念着以往的情分,必定会鼎力相助。只是,近来我们与凤姐姐,关系略疏远了些,不知她是否肯到晴梦园去。呀,不如现在就将凤姐姐请过来,大家说几句好话,让她即刻动身罢。”
王夫人眉目含笑,摇头道:“不妥,倘若让凤姐儿代表贾家去求情,以林家丫头的性情,不一定会答允,到时候,岂不误了大事?我心里有个主意,一定能让林丫头心甘情愿地管这件事情,为我们所用。”
湘云听了,忙直直地望着王夫人,讯问详情。王夫人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清茶,唇边笑意轻轻绽开,声音从容而清淡:“这些年,凤丫头一直在我们这边管事,有很多事情,她都参与了,比如放债盘利,比如用银钱疏通官府,比如前几天收王家的东西,她都脱不了干系。哼,这些日子,她时常违逆我的意思,早就让我不耐烦了,这一次,我要施狠招才行。”
眯起眼睛,眸中寒意轻漾,一字字地道:“王家已经被抄了,在这样的时刻,倘若我们将她赶出贾家,她便无地容身,到时候,林丫头必定会收留她,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湘云听得瞠目结舌,吸了一口气,默了半日,才蹙眉道:“太太这些话,我不太明白,就算四皇妃肯收留凤姐姐,又能怎么样呢?”
“我说得这么清楚,你竟然没听明白?”王夫人一脸的不可思议,瞪着湘云,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凤丫头身上,有不少罪行,且与我们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林丫头若想保住凤丫头,想让凤丫头平安无事,便需在圣上、四皇子面前美言,保住我们贾家。林丫头身份非同小可,她的话,那些人绝不会反对。如是,所有的事情,便都会了结,而我们家,自然也能安然无恙。”
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寒意,冷声续道:“退一步说,以林丫头的性情,就算不肯帮我们,也一定不会对凤姐儿坐视不管。倘若我们这边出事了,能将林丫头也扯进来,好歹也能出一口气。到那时候,林丫头必定声名扫地,她的日子,便也不会好过了。”
湘云这才醒悟,抬起头来,看向王夫人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地多了一抹深深的敬服,拍手道:“到底是太太,见识与众不同,思虑周全妥当,非我所能及的。”
赞美了一会儿,美目轻颦,含忧道:“这个主意果然好,只是,凤姐姐毕竟是琏二哥哥的妻子,倒不知要如何将她弄出府?太太有什么打算?”
王夫人搁下茶杯,冷冷一笑,语气森冷如冰:“这有何难?只要让琏哥儿休妻,便无碍了。虽然琏哥儿是大房的人,但他在我们这边,住了这么长时间,对我向来恭敬,我的话,他必定不会违抗。不过,为慎重起见,还是得将大老爷、大太太请过来,才更为稳妥一些。”
以手支额,默了片刻,唇边泛上一抹笑纹,接着道:“前几天,凤丫头还在这里说,她身边还有不少嫁妆,变卖了,能值不少银子。倘若我这主意成了,不但能除掉她这个眼中钉,还能保贾家无恙,赚一笔银子,实在一举两得。”
“太太心思机敏,滴水不漏,实在厉害,”湘云忖度须臾,心头生出深深的欢喜,含笑道,“选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将大老爷、大太太、琏二哥哥请过来,将这件事情办妥。如此,我们也能早些安心,过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