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便用罢早膳,众人开始打点扫墓之事,黛玉、迎春结伴坐了大轿,水涵骑马相随,另带着十名侍卫同几位贴身侍婢,微服同往。
其时正是禁烟时节,一路行来,见杨柳垂落、桐花半白,风景娱目,踏青之人衣袖翩跹,联袂而行,颇为热闹。
行了半个时辰,到祖坟前停住,水涵亲自过来,扶黛玉下轿,迎春搭着绣桔的手,也步下轿子。这时下人已经将祭礼摆设齐整,铺好拜垫,将预备之事打点妥当了。
虽然黛玉多年未归,但因此地是林家的祖坟,平时也有人照看,林如海、贾敏合葬的墓前,栽种了松柏青竹,株株直立,郁郁葱葱,点缀了几丛兰花幽草,星星点点,看上去十分幽静,超然脱俗。
黛玉一身白衣,满头青丝挽做垂髻,横挽一支玉钗,浑身上下再无珠翠,一步步行到父母墓前,止不住双泪交流。
算起来,父亲离世已经好久了,而这竟是她第一次回乡拜祭。
想起在林府的朝朝暮暮,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想起他们对自己的疼爱关切,如何能不泪流满面?
见她如此伤痛,水涵自然不能开口,只得默不作声,静静陪在身侧,直到黛玉略微平静下来,方扶她跪下,自己轻舒长袍,亦下拜行礼。
黛玉不由吃了一惊,勉强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出声止道:“四哥,你不能下跪,这样于礼不合。”
依照礼仪,水涵已是储君,身份非同一般,自然不能轻易下跪。可以说,除了太后、皇帝、皇后之外,全天下再无人当得起他行此大礼。
水涵摇了摇头,深深看着她,语意轻柔如天边的白云,一点点叩上心扉:“玉儿,今天我并非以太子的身份来此,而是以你夫君的身份来这里祭拜岳父岳母。虽然我与岳父岳母并没见过几次面,但是,他们生你养你,生前又那般疼爱你,难道还当不起我一拜吗?”说着,便敛了神色,郑重叩拜。
黛玉身子微震,亦随着行了大礼,方在水涵的搀扶下起身,眼中犹含着泪水,却有一抹温雅明澈的光芒流转横溢,心中对水涵的眷恋敬爱之情,更是无法言表。
无论是她身在贾府,还是嫁入晴梦园,这个男子,都一直静静守在自己身边,将一缕爱恋化为涓涓细雨,点点滴滴镌刻真情,全心全意呵护自己,让自己在安心、舒适的环境中生活,再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面对接踵而至的波澜,处理着纷杂不堪的朝政,他也会有疲倦烦恼之时,可是,他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半分,永远是一副笑如春风、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所付出的一切,不过是想让自己得到安逸,得到幸福,如是,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想来,这样的水涵,这样的夫君,不管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缓缓合上眼睛,心念如飞,算起来,自她嫁给水涵,他们携手同行,互敬互爱,一起走过了六年的岁月。
六年的时光,并不算短暂,但相对于一生而言,却并不长。可是,她却能透过这六年,清楚看到今后的岁月。
她相信,这个男子,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良人,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不仅仅是一句话,还是一句承诺,永恒不变的承诺。
她相信,无论世事怎么变,他都会将自己当成手心中的宝,一起慢慢变老,永不分开,永不离弃。
不会再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人。
遥想当年,父亲临终前曾说过,水涵是少有的谦谦君子,倘若自己能与他成缘,必定会幸福一生。如今细细想来,父亲之言果然一一应验,当真有先见之明。
心情激荡之际,听得水涵的声音徐缓飘来,温柔似春日潺潺的流水一般:“玉儿,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你心里必定十分伤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如今身子不便,得细心保养才是。我想,倘若岳父岳母在天有灵,见到你如此哭泣,必定难以安心。”
拿了素帕给黛玉拭泪,叹了一口气,声音略低了几分:“玉儿,你要想开些,岳母岳父英年早逝,的确让人伤心,但是,他们生同居,死同穴,当是世间少有的恩爱夫妻,于他们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黛玉轻轻点头,眸中的水光便慢慢敛去,凝眸看向水涵,脸上露出一丝追忆之色,娇声道:“四哥,想来你必定不知,当年父亲在世时,因为不能为我择婿,觉得十分遗憾。不过,当时的他,便对你赞誉有加,很是欣赏。”
水涵怔了一下,展颜道:“如此说来,当年岳父便已有以我为婿之意,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来,对不对?”
黛玉面上微红,如映朝霞一般,缓缓垂下眼眸,颔首道:“不错。”
水涵唇角轻扬,眉宇间光华流转,如蕴日月之彩,欢声道:“原来岳父这般看重我,当真让我开心。”
轻叹一声,目光中透出一丝迷离,接着道:“其实,对于岳父,我一直是极尊敬的,不仅仅是因他清正端方,还因为他至情至性,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懂得了很多道理。”
黛玉愕了须臾,挑眉道:“四哥此话从何说起?”
水涵凝睇着她娇美的脸颊,目光流转处,皆是刻骨的缠绵情意,柔声道:“当年因岳母去世,岳父思念成疾,竟将生命都看轻,让我深深懂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含义。当时我便下定决心,倘若寻到挚爱的女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更不会让幸福从我身边溜走。”
从那时候他便知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人不必在意,有很多事情可以将就,可是,倘若遇见了挚爱之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的,不然,必定会遗憾终生,后悔莫及。
所以,当他喜欢上这个女子,宁愿放弃江山,也不愿放开她。
而现在的日子,也验证了当初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有她相伴在侧,生活中充满惊喜和新奇,有她携手同行,尘世里皆是阳光和欢笑,再没有一丝阴霾。
思绪沉浮了瞬间,水涵握住黛玉的手,含情道:“玉儿,当你来到我身边,我便知道,你这双手,我一定要紧紧握住,一生一世,绝不松开。”
“我也不会放开四哥的,”黛玉含泪而笑,温柔地道,“我想,此时此刻,父母必定正在天上看着我们,也会祝福我们,让我们幸福到老的。”
两人立在墓前,款叙衷肠,又默默立了一会儿,一时迎春方行上前来,亦敛起衣襟,盈盈拜倒,行了大礼。
却有侍卫过来道:“卫知府来了,说是知道太子与太子妃会出城来此,便携了夫人,特意易服过来拜祭。”
黛玉沉吟须臾,便颔首道:“他有这份心,倒也十分难得,何况还有紫鹃呢,让他们都过来吧。”
侍卫答允一声,转身去了,不过须臾功夫,便领着卫若兰、紫鹃转了过来。
水涵微一打量,见两人身穿素服,卫若兰亲自提着祭品,便淡淡笑道:“卫知府真是太客气了。”
卫若兰神色恭敬,向水涵、黛玉行了一礼,从容道:“此是应当之事,殿下与太子妃对微臣恩重如山,林御史又是难得一见的清官,微臣很该来拜一拜。”
众人寒暄几句,便有丫鬟行上来,接过祭品,一一摆好,卫若兰携了紫鹃,在墓前一同下拜,神色凝重而恭敬。
待拜完后,丫鬟上来烧化纸钱,又将祭品收好。一切妥当之后,水涵便回身看向黛玉,旁若无人地道:“劳累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黛玉凝眸远眺,见一派空旷,曲径盘旋,绿草茵茵,其色如碧玉,花萼微红,款款绽放,在新雨后映着潋滟的日光,闪闪烁烁,仿佛一幅极美极清雅的画卷一般,空气更是无比清新,带着淡淡的甜意,让人恋恋不舍。
景致如画,空气新鲜,黛玉心中自然是很不舍的,便挑了挑眉,轻轻道:“今儿个有不少人出来踏青,四哥,不如我们也在郊外走一走吧,坐在轿子里,未免太沉闷了。”
对她的心意,水涵从不肯违逆,当下思量须臾,便颔首应了下来,目光一转,看向卫若兰静立的方向,问道:“我们打算步行回去,不知卫知府意下如何?”
卫若兰连忙欠了欠身,敛容道:“太子妃的提议甚好,微臣并无异议。”
“如此很好,”水涵淡淡一笑,挥手道,“我们一起陪着夫人和二姑娘,散一会儿步,让下人带着车轿,到城门处相候即可。”
大家思量妥当,迎春、紫鹃陪着黛玉,皆抽出洁白的丝帕掩面,取路回程,水涵、卫若兰随在后面,隔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便让她们谈心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