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浅浅一笑,眉目清婉,仍旧一脸的云淡风轻,淡定如昔。紫衣人看着她,唇边带笑,慢条斯理地道:“虽然不知送姑娘斗篷的人是谁,但姑娘这般出众,的确也配得起。冒昧问一声,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姑娘这般卓尔不群,必定是大家闺秀吧?”
闻言黛玉怔了一下,不欲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便摇头道:“红尘之中,匆匆相逢,何必追问来历?黄老爷这样,似乎太过唐突了。”
紫衣人听了,也并不生气,剑眉轻扬,神色清朗,温颜道:“姑娘不想回答,我不问就是。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不过,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言罢,立起身子,笑了一笑,带上侍从,扬长而去。
黛玉站起身子,看着他渐行渐远,品着他的话,心中大惊,此言何意?何意?
正默默思量之际,听得紫鹃叹了一口气,接着听她说道:“姑娘,你觉不觉得,这位黄老爷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
黛玉听了,更是吃惊,回眸看着紫鹃,蹙眉道:“姐姐也有这种感觉?”
紫鹃轻轻颔首,侧头想了一想,拍手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他的长相,与四公子很有几分相似呢。”
黛玉愕了一下,沉吟良久,点了点头,仔细回想紫衣人的言谈举止,惊叫出声:“我明白了,是他!”
闻言雪雁与紫鹃面面相觑,满脸懵懂之色,雪雁瞧着黛玉,凝眉问道:“怎么,姑娘认识这个人?”
黛玉轻轻摇头,低声道:“并不认识,但刚才在楼下时,他对荣国府不屑一顾,说能左右元妃省亲之事,又在这儿问斗篷的来历,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闻言紫鹃满面惊惶,咬着嘴唇,默了良久,千难万难,终于还是吐出一句话:“四公子是他的儿子?”
黛玉点了点头,脸有懊恼之色,声音轻柔如云,随风飘离:“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他说自己姓黄时,我就该醒悟了。”
紫鹃听了,张大嘴巴,默默不语,半日才幽然一叹,额上细汗涔涔而下,感慨道:“天啦,我们竟在这个地方见到他,真是不可思议。”
雪雁沉吟良久,抬头看向黛玉,双眸炯炯,嘴角含了一缕笑意,柔声道:“其实,也不是坏事,听他话中之意,对姑娘十分欣赏呢。如此,姑娘与四公子之间,大约不会太难了。”
黛玉默然,莹白如玉的双靥上浮起一点星子似的笑影,飘忽不定,想起今日种种,心头思绪纷飞,纷乱迭杂,难辨悲喜。
原来,人生的际遇,是这样的奇妙,这样难以预测呀。蓦然相逢之人,身份竟尊贵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逢,三人均有些头昏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因此,在香琴命人送来酒菜之时,竟都毫无食欲,不愿动筷。黛玉带着歉意,辞别香琴,领着雪雁与紫鹃,一同离开明月楼。
三人回到四合院,刚下了轿子,踏步进入院中,采薇便匆匆迎了上来,屈膝道:“姑娘,贾家来人了,在正厅相候。”
闻言黛玉吃了一惊,面色微变,蹙眉道:“来的是谁?”
采薇浅浅一笑,扶住黛玉,温婉答道:“一同有三个,是二太太、琏二奶奶和三姑娘。”
雪雁闻言,便哼了一声,面有嘲弄之色,冷笑道:“其他人都罢了,怎么二太太竟也来了?她怎么有脸?”
黛玉轻柔一笑,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她的脸是城墙,这算什么?”
采薇闻言,“扑哧”一笑,盈盈看着黛玉,问道:“姑娘,人已经来了,你见不见?”
黛玉略略垂首,想了一想,笑道:“采薇姐姐,劳烦你去正厅,将凤姐姐和三妹妹请到我房中,至于二太太,你让她请便吧。”
采薇点了点头,起身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蹙眉道:“二太太若是不肯答允呢?”
黛玉怡然而笑,一脸云淡风轻,断然道:“她若是不应,你便说,我身子不适,谁都不见。”
采薇闻言,浅浅一笑,暗赞黛玉性情坚定,点头应允下来,盈盈自去了。黛玉依旧带着雪雁、紫鹃,折进回廊,取路步回自己的闺房。
回到闺房,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听得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黛玉抬眸而望,便见探春与凤姐儿联袂而来,两人一身华服,神色清朗如昔。
自贾府一别,彼此已有二月不曾相见,此次重逢,竟恍若隔世。
黛玉怔了一下,方站起身来,唇边带笑,道:“凤姐姐,三妹妹,请坐。”
探春款步行近,携起黛玉的手,唤道:“林姐姐。”一语未完,眼圈已经红了,莹然有泪滑落。
黛玉凝住心神,抽出手帕,给探春拭泪,温婉地道:“好妹妹,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不要哭哭啼啼,安心说几句话吧。近来你好不好?环儿和姨娘怎么样了?”
探春收了泪,轻轻低头,答道:“姐姐不必担心,我们都很好,近来环儿已经开始写文章了,夫子也常常夸赞呢。”
黛玉轻轻颔首,笑容灿若云霞,款款道:“这样很好,我也能放心了。我得了一些笔墨纸砚,虽然不值什么,但是进贡之物,用起来很好,待会儿你带些回去,交给环儿吧。”
探春微微颔首,眉间带着一丝感动,柔声道:“姐姐独自在外,还记挂这我们,真让我无法回报。”
黛玉听了,正要说话时,一旁的凤姐儿撇了撇嘴,含笑道:“一见面就说悄悄话,将我抛开,显见得你们是姐妹,我什么都不是。”
黛玉莞尔一笑,放开探春,握住凤姐儿的手,摇头道:“姐姐今年几岁,怎么还跟我们吃醋?”
一时雪雁泡好茶,送了上来。三人一面品茶,一面款叙寒温,谈论别后之事。
寒暄一阵后,黛玉便看向凤姐儿,问道:“姐姐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凤姐儿怔了一下,抿唇轻笑,软声道:“怎么,没事便不能来看妹妹了吗?”
黛玉轻轻摇头,浅笑盈盈,眉目清婉如诗,道:“如果只有姐姐和三妹妹过来,我自然不会问这些,但如今二太太也来了,必定有什么事情。”
凤姐儿听了,轻轻拍着黛玉的手,笑道:“真真你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过你,太太带我们过来,的确有话要说。”
黛玉抬起眼眸,看向凤姐儿,目光中透出一丝询问之意。凤姐儿轻叹了一口气,道:“想来妹妹还不知道,自从妹妹离开之后,宝玉便一病不起,躺在床上,神智不清,却不停地念叨妹妹的名字,对妹妹很是想念呢。”
黛玉听了,微微蹙眉,正要说话时,却听得窗外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听有人道:“大姑娘住在这儿,过得怎么样?”其声清淡,暗含一丝阴柔之意,正是王夫人的声音。
黛玉吃了一惊,侧头看去,便见王夫人一头珠翠,打扮得极是华丽,采薇跟在她身后,一脸的无奈和委屈。
黛玉朝采薇摆手,表示自己明白,看向王夫人,淡淡地道:“太太来了,请坐。”
王夫人唇边带笑,一脸和善,在窗下坐了,挽住黛玉的手,温颜道:“大姑娘这儿,虽然并不算大,但收拾得很整洁,是个极好的地方,可见大姑娘是个极能干的,竟有理家之才呢。”
黛玉微微欠身,笑得云淡风轻,款款道:“太太过奖了,住在这儿,唯一的好处,是耳根十分清净,比不得以前住在贾家,虽然吃穿都是自己支应,却依旧有人闲言碎语,说我白吃白喝,一纸一草都靠贾家,连乞丐还不如呢。”
听了这番绵里藏针、暗含讥讽的话,王夫人面子上挂不住,笑了一笑,方道:“那都是下人胡说的话,何况事情早就过去了,大姑娘何必念念不忘呢?总是旧事重提,倒叫人觉得大姑娘小家子气。”
黛玉冷笑一声,神色凛然,道:“我就是小家子气,有些话,有些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王夫人闻言,目光一冷,默了半日,才道:“有一件事情要问大姑娘,据说袭人离开我们家后,沦落街头,后来与大姑娘相遇,大姑娘不但不肯怜悯,还命人将她送进监狱里去了,可是真的?”
黛玉恬然而笑,不紧不慢地道:“不错,袭人在街上发狂,想致我于死地,我不过是以怨报怨罢了。”
说到这儿,明眸流盼,瞧了王夫人一眼,眉间带着一丝清冷,接着道:“无论如何,对于想伤害我的人,我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王夫人面色一变,静默良久,依旧露出一脸笑容,和颜悦色地道:“罢了,袭人的事情,暂且不论,大姑娘离开我们家时,四皇子与林公子亲自出迎,当真荣耀得很。前儿个北静王妃到我们那儿,竟是专门探望大姑娘的呢。大姑娘这样招人喜欢,真真是个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