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般淡定而特别的回答,太后显然有些出乎意料,眸光转深,出了半日神,方道:“你说。”
黛玉敛衣跪下,曳地长裙如浮云般轻轻拂动,娴静优雅,口中婉声道:“虽然不知太后为何会瞧不上黛玉,但黛玉斗胆,想请太后淡忘此次觐见,再给黛玉一个机会,以平和之心对待黛玉。也许,将来有一日,太后会对黛玉改观。”说着,便垂下眼眸,朝堂上的太后恭敬地拜了一拜。
话音刚落,太后便点了点头,神色骤然缓和下来,声音如一汪柔和的碧波,在空气中轻轻荡漾:“不必等到将来,现在,哀家便知道,你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四皇妃之位,非你莫属。”
太后一面说,一面步下宝座,行到黛玉身边,伸手相扶,面上转出一抹如三月暖风般和煦的笑容,柔声道:“四皇妃不必如此,起来吧。”
见太后在瞬间变了态度,众人又惊又疑,不知所措。黛玉亦极是惊愕,依言站起,神色却微有些恍惚,眸光中带着丝丝茫然。
太后笑看着黛玉,声音愈发温和轻柔,和颜悦色地道:“四皇妃很吃惊吧?其实,哀家素知涵潼眼界极高,寻常的女子,难以入眼。听说涵潼心有所属,那时哀家便知,涵潼钟情的,必定是一位极不凡的女子。后来皇帝过来说,你宠辱不惊,进退有礼,即便在他面前,也不卑不亢,不曾有过一丝慌乱,对你赞不绝口。哀家听了,亦极是喜欢,却也有些疑惑,世间竟真有这样特别的女子吗?今日一试,才知传言非虚。你的稳重从容、聪慧端庄,比起皇帝所言,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皇家得了你这样的媳妇,实是一大幸事。”
闻言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都松了一口气,汐筱跳到太后面前,嘟着小嘴,俏皮地道:“汐儿还在疑惑,平日里慈眉善目的皇奶奶,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子?原来,您是在试探四嫂呀,刚才您那样严肃,都快把汐儿给吓死了。”
太后带笑瞥她一眼,摇了摇头,轻叹道:“多日不见,汐儿还是这样活泼好动,想说什么,张嘴就来,一点都不知道规矩。这可不行,你已经这么大了,得注意一些,多向你四嫂学一学,稳重从容些才行。”
汐筱闻言,便吐了吐舌头,清咳一声,摆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朝太后敛容行礼,口中温婉地道:“皇祖母说的是,汐儿领命。”
太后见了,自是满意,点了点头,转过头来,仔细瞧着黛玉,见她容色清丽无双,气质飘然出众,不由得越看越爱,脸笑成了一朵玉色菊花,啧啧赞道:“四皇妃的姿容,远看窈窕如柳,娉娉婷婷,如今走近细看,似芙蓉临水,恍若天仙,瞧着叫人怜爱不已。”
说着,眼眸轻转,缓缓掠了水涵一眼,眉目舒展开来,面上笑意盈盈,接着道:“孙儿,你竟能娶得如斯美眷,当真有福呀。”
水涵目光湛湛,明澈如一泓清水,脸上溢出一抹浅淡却璀璨的笑意,缓缓欠身行礼,朗声道:“皇祖母所言极是,有了她,涵潼亦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之人。”
太后听了,轻轻“哦”了一声,眉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奇,抿起嘴唇,笑吟吟地道:“涵潼素来清冷,如今竟能说出这么温情的话语,实在难得。娶了妻子,成家立业,就是不一样了,四皇妃的影响力,真让哀家惊叹。”
闻言黛玉自是面上绯红,羞涩不已,悄悄瞧了水涵一眼,带着一丝轻嗔之意,方向太后道:“四皇子一时失言,太后勿要见笑。”
太后摇了摇头,唇边含了一缕清浅温和的笑意,软声道:“怎么会呢?涵潼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自小便沉稳老成,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性格,于身为皇子的他而言,的确很合适,但太过冷淡,难免让人不喜。便是他自己,只怕也很孤单寂寞。如今,他能有所改变,哀家心里的高兴欣喜,真是难以言喻。”
凝视着黛玉,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道:“你是哀家的孙媳,叫四皇妃什么的,太过疏离了,平日里,涵潼是怎么唤你的?据哀家猜想,他必定直接唤你的闺名吧?”
闻言黛玉愕了一下,低眉垂首,晕生双颊,羞赧难言。一旁的汐筱嘻嘻一笑,眉目飞扬,眨眼道:“皇奶奶所言极是,我常听四哥唤嫂子‘玉儿’呢。”
太后轻轻点头,笑容满面,语气和婉:“这个称呼很亲切,今后,哀家也这样唤吧。”
挽住黛玉的手,神色亲昵,笑吟吟地道:“像玉儿这样标致特别的女子,当真是世间少有。哀家生平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容色美秀的,也有不少,但能与玉儿相提并论的,寥寥无几。论起性格,更是没有谁比得上玉儿的从容淡泊。玉儿,哀家瞧着你,心里喜欢得很,刚才哀家试探你,只是闲着无聊,想找找乐子罢了。你千万不要生气,与哀家疏离生分。”
黛玉欠了欠身,轻柔一笑,摇头道:“怎么会呢?刚才,黛玉的确有些害怕,但现在太后娘娘这般温和,黛玉感佩不已,如何会与太后生气?”
“若是旁人,必定会诚惶诚恐,口称不敢,你的回答,的确与众不同,却也真诚得多,”太后笑意盈盈,欢声道,“玉儿,你可愿留在宫里,陪哀家住几天,说说话儿?”
黛玉听了,迟疑片刻,正要说话时,皇后已经走了过来,唇边含笑,婉声道:“母后,您似乎忘了,涵潼与四皇妃,还是新婚燕尔,您若将她留在这儿,涵潼心里,不知会怎么难过呢。”
太后听了,恍然醒悟过来,不由得失笑,摇头道:“哀家见了玉儿,太过喜欢,一时神智不清,竟开始胡言乱语了。罢了,反正玉儿已经是我们家的媳妇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黛玉重新下拜,向水涵的生母德妃行了大礼。德妃见她应对自如,进退合仪,深得太后之心,自己亦极是喜欢,亲热地拉着黛玉叙话,又赐了几样精巧别致的珠宝首饰,给黛玉添妆。
一时有掌事太监过来,传皇上口谕,说是朝政繁忙,请水涵去上书房商议。水涵无可奈何,只得恋恋不舍地去了。这里黛玉与汐筱依旧伴着众人,品茶寒暄,又陪着用了午膳,依例太后要午休,便让大家各自散了。
因黛玉是第一次进宫,汐筱便领着黛玉,出了永寿宫,特意转至御花园闲逛,踱步赏景。
其时天色晴好,碧蓝一泓,万里无云,阳光如金,温暖澄亮。御花园中,春光正盛,杏花、蔷薇、榴花、山丹开得团团簇簇,如锦似绣,衬得周围的廊庑亭阁皆成了一片彤云。
两人挥退宫女,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款款行了半日,一时有些乏了,便在一株灿若红霞的杏花下止步,细细赏看。
汐筱踢了踢地上的落花,抬头看着黛玉,唇边含笑,道:“刚才皇奶奶的态度,真让人意外。四嫂,你当真厉害,竟能那般从容,我可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黛玉怡然而笑,眉目潋滟如画,声音轻柔如云:“其实,我并不厉害,只是因为,四哥在我身边,我便不会有害怕之感。”
人生在世,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让人难以预料。可是,因为有人相陪,与她携手共赴前路,一切的艰难,便变得不值一提。即便前面是惊涛骇浪,她心里面,亦是一片喜乐安宁,从容不迫。
汐筱听了,美目轻颦,眸光中含了一抹好奇之色,诧异地道:“四哥竟有那么深的影响力吗?我怎么一点儿没瞧出来?”
黛玉伸出手,挽了挽鬓边的落发,神色悠然,含笑道:“这个么,等将来妹妹遇见命定之人,自然便明白我的意思了。”
汐筱听了,撇了撇嘴,也不在意,一笑了之。黛玉悠闲地拈了一朵落花,瞧着汐筱,轻轻凝起眉,唇边吐出一个疑惑:“我瞧太后和陛下很疼妹妹,妹妹怎么没住在宫里,却总在外面打转?”
汐筱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道:“他们是想将我留在这儿,但宫里太清冷了,我若常呆在这儿,只怕会被闷死。”
说着,抬首看向头顶的杏花,眸中含笑,接着道:“这花开得很好,我记得小时候,我与四哥住在宫里,女官常在杏花下教我们抚琴,四哥一点就通,我却总学不会,常常将琴弦扯断,将她们气得半死。”
见汐筱一脸娇憨之态,黛玉不由得忍俊不禁,笑道:“原来,妹妹小时候就很调皮呀。”
汐筱嘻笑一声,道:“哥哥琴弹得极好,只是,这几年要忙政事,我竟从没见他抚琴,四嫂,你可曾听过?”
黛玉扬起嘴唇,脸上盈出一抹温文如玉的微笑,点头道:“前几年,我生辰的时候,他抚过一曲,清婉旋丽,的确很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