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听了,浅浅一笑,眉心微拧,面上带了一丝清冷之意,淡淡地道:“倾城夫人什么的,只是个称呼罢了。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个烟花女子罢了,哪里轮得到她挑三拣四?就算不情愿,也由不得她。”
黛玉沉吟片刻,轻轻颔首,神色恬淡,转头看向韩夫人,笑意盈面,欠身道:“辛苦夫人了。”
韩夫人轻轻摇头,长眉轻轻凝起,诧异地道:“不过是走一趟,说几句话罢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费心,将一个烟花女子送进东平王府?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采薇唇边含笑,悠然道:“一个烟花女子,自然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她有可能会成为我们主子对付东平王府的利剑。”
韩夫人听了,仍旧一脸茫然,却也并不追问,只道:“罢了,你们的算计,我总不懂,反正,四皇子交代的事情,我帮着办妥了,也就是了。”
侧头看向黛玉,挽住她的手,话语一转,略压低声音道:“四皇妃,虽然你年纪尚小,但你已是进了皇室的人,这个地方,表面上看起来繁华如锦,实则并不是太平之所。虽然,四皇子必定会尽力护你周全,但你自己也该小心些才行。”
听了这话,黛玉自是感动不已,忙欠身道:“多谢夫人惦记,夫人的话,黛玉记下了。”
韩夫人轻轻摇头,唇边含了一缕柔和的笑意,和颜悦色地道:“四皇妃不必客气,你是林大哥的女儿,虽然我们府上并没有什么势力,但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们绝不会推脱的。”
寒暄一阵后,眼见时候不早,韩夫人便起身告辞。黛玉站起身来,亲自送至二门,方才转身回来。
岁月无波,五月很快走到了尽头。薛宝钗的消息,亦不时传来。据众人道,薛宝钗起先并不怎么情愿,却又无法违逆东平王妃之意,只得进了王府,用心侍奉东平王,以求安身立命。东平王本就极喜欢她,迎她进府后,特意摆酒庆贺,十分看重,似乎已经集万千宠爱在一身了。
六月初的一天,清晨起来,黛玉梳扮整齐,将府中事务理清,便带了雪雁,至园中闲逛,散步看景。
彼时正是初夏时节,晨光熹微,天空碧蓝澄澈,白云绵软轻浅,蝉鸣稀疏,新开的合欢花如满树轻羽,迎风微颤,清香幽幽沁人。一树木槿临水而立,花枝横斜,枝头叶底,皆是深深浅浅的娇艳粉色。
黛玉扶住雪雁的手,顺着蜿蜒游廊一路行去,细细赏看,拈了一枝木槿在手,轻嗅香气,含笑道:“今儿个的景致很好,虽然四哥不喜奢华,但这园里的花树还是有很多,瞧着真叫人喜欢。”
雪雁侧过头,瞧着黛玉,眸中闪过一抹笑意,缓缓道:“我听采蘋姐姐说,其实,姑爷并不是喜欢花草之人,以前,这园子里只有菊花、梅花,很是单调,后来听说姑娘喜欢,姑爷便命人移植栽种各种花树,这些木槿什么的,全是近年才有的呢。”
黛玉闻言,自是感念水涵的心意,双颊盈上一缕明媚温婉的笑容,心中生出无限的柔情蜜意。
她的夫君,对她许下相守白首的承诺,然后,在细说长流的生活中,无微不至地呵护她,一点一点,默默兑现着当初的诺言。有他在,幸福竟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雪雁嘴角轻扬,露出极明媚灿烂的笑容,接着道:“姑爷对姑娘,真算得上是体贴入微,姑娘得此佳婿,只怕每日里做梦,都要笑醒呢。”
黛玉听了,双颊晕上一抹淡淡的红云,笑着啐了一口,才道:“你这蹄子,好没正经,竟然来打趣我。看来,我得将你嫁出去,让飞云哥哥好好调教一番。”
听了这话,雪雁面上绯红,咬唇不语。黛玉笑看着她,轻轻拍手,打趣道:“哎呀,雪雁姐姐少女怀春,我得赶紧命人准备婚礼啦。”
雪雁更是羞赧难语,目光闪烁,四下张望,瞥见紫鹃从不远处的曲折回廊里匆匆步来,便忙打岔道:“紫鹃姐姐来了,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呢。”
言语之际,紫鹃已经走了过来,在黛玉面前止住脚步,屈膝行礼,道:“姑娘,贾家来人了,在二门处等候。”
黛玉一愕,将手中的花枝搁下,瞧着紫鹃,讶然道:“来的是谁?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紫鹃笑容浅浅,温婉地道:“是宝二爷、二姑娘和三姑娘,还有云姑娘。”
黛玉听了,不免吃惊而讶异,笑容浅淡,道:“很好,他们如今也学聪明了,净拣些年轻的过来。”
紫鹃轻轻长叹,眉目间带着一抹清浅的怅然,声音亦有些飘忽:“据三姑娘说,自姑娘离开后,宝二爷日夜想念,大病了一场,人清瘦得不像样子,多亏晴雯细心照顾,加上她容貌与姑娘相似,宝二爷瞧着,心里也就略安慰一些,这才慢慢好起来。偏上个月东平王府命人将晴雯要走了,惹得宝二爷又犯了病,这几日略清醒了,便一直惦记着要来瞧姑娘,吵闹不休。老太太没法子,只得让她们几位姑娘陪着过来。”
黛玉听了,扬起烟笼般的秀气长眉,默默不语。雪雁皱起眉,注视着黛玉,问道:“姑娘,你见是不见?”
黛玉略略垂首,思量片刻,喟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道:“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再怎么样,我都得给二姐姐、三妹妹几分面子呀。”
说到这里,抬眸看向紫鹃,唇边含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摆手道:“紫鹃姐姐,劳烦你去将他们请进来,我到正厅相候。”
紫鹃点了点头,应允下来,立刻转身自去了。黛玉扶着雪雁的手,沿着回廊,取路步进正厅,又命人备了清茶、点心,一一摆好。
待将事情料理妥当后,黛玉临窗而坐,端了一盏温热的烟笼碧玉在手,细细品着,神态安详。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耳畔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黛玉心知众人已到,便搁下茶杯,起身相迎。
珠帘半卷,果然便见紫鹃陪着盛装打扮的迎春、探春、湘云,陆续走进厅来。麝月与秋纹搀扶着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的宝玉,亦随了进来。
众人行近后,皆在几步远的地方止步,向黛玉敛衽行礼,唯宝玉眼睛发亮,踉踉跄跄地奔向黛玉,欣喜若狂地道:“林妹妹,我终于见着你了。”
黛玉见状,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后退一步,淡笑道:“表哥的脸色,瞧着并不怎么好,还是坐下再说话吧。”
宝玉睁大眼睛,紧紧凝视着黛玉秀妍的面容,一眨也不眨,唇边含笑,道:“妹妹的话,我总不肯违逆的。”说着,便行了几步,安静地坐了下来。
见了这副景象,湘云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盯着黛玉,似笑非笑地道:“二哥哥待林姐姐,真是情意深深,只是不知林姐姐心里,是如何待二哥哥的?”
听了这似妒似讽之言,黛玉抿起唇,颊上绽开一丝浅淡如云的笑容,呵气能化,口中冷冷道:“史姑娘希望我怎么待宝玉?不妨说来听一听。”
湘云一窒,面色发白,唇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黛玉不再看她,转头望向迎春、探春,目光转柔,软声道:“各位姐妹,不必拘礼,请坐吧。”
迎春、探春素来知礼,心知黛玉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忙一同道了谢,方依言坐下。湘云撇了撇嘴,不发一言,也在一旁坐了。
黛玉自己坐了主位,看向迎春、探春,抿着纤柔的唇,浅浅微笑,问道:“二姐姐、三妹妹进来可好?还有史姑娘,怎么会跟着你们一起过来?
探春欠了欠身,神态恭敬,含笑道:“劳烦林姐姐惦记了,我与二姐姐很好,只是多日没见着林姐姐,心里很是记挂呢。”
说着,侧眸瞧了湘云一眼,容色淡淡,接着道:“至于云妹妹,这段时间,云妹妹一直住在我们那边,听说我们与二哥哥要出来,便要一同过来瞧瞧。”
黛玉轻轻颔首,暗自沉吟,估摸着湘云对宝玉有一份青梅竹马的情思,得知宝玉执意要来见自己,没法阻拦,却又不放心,便亲自过来监视。
念及此,黛玉心中生出一丝恼意,看向湘云的目光亦变得淡淡无波,没有任何温度。
众人寒暄之际,宝玉的眸光一直不离黛玉娇丽的面庞,目光炙热,神色痴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彼时,黛玉临窗而坐,一身湖水色轻罗裙装,云鬓高绾,满头青丝,只以一根碧玉七宝玲珑长簪挽住,另加了一枚羊脂玉蜻蜓,欲飞未飞,栩栩如生。妆容简约清淡,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清雅高贵,令人望之忘俗。
临窗的小几上,放着一尊汝窑白瓷美人觚,色泽洁白如玉,供着几束新掐的绯色蔷薇,鲜妍妩媚,花姿秀雅,更衬得其人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美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