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听了这番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面上涨得通红,却又暗带着一丝淡淡的羞赧之意。黛玉见了,立即明白,在湘云心里,对于贾宝玉,的确有一份少女情怀,暗自冷笑不已。
走了一个薛宝钗,如今,又来一个史湘云,贾宝玉此人,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却偏偏很有女人缘,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黛玉漫不经心地瞧着湘云,辩驳一番,亦不再理会,只转头看向贾宝玉,因实在不愿再与此人纠缠不清,便开言道:“罢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索性说个明白好了。我倒是想问一问表哥,为什么会对我念念不忘?我记得,在贾家的时候,我对表哥,一直有礼却疏离,从没与表哥亲近过,不是吗?”
闻言宝玉微微愕然,眸光一直不离黛玉秀美的容颜,静默半日,才道:“妹妹待我冷淡,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的。我会惦记妹妹,原因自己也不怎么清楚,大约是因我们家里,虽然有很多姐姐妹妹,但论起容貌气质,却没有任何人能与妹妹相比。林妹妹,你这个人,实在是天上独一,地上无二,让人无法忘怀。”
“只因容貌,便惦记不忘,表哥的感情,实在浅薄,让人不敢恭维。”黛玉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冷笑一声,瞥着宝玉,轻斥道,“红颜易逝,青春难留,自古如是,依表哥之言,倘若有一日,我容颜老去,表哥便会将我看做草芥了?”
听了这话,宝玉哑口无言,面上神色复杂,迷离、懵懂、困惑混杂在一起,怔在当地,心神恍惚,默默无言。
黛玉说完这些话,不由得心神疲倦,亦不欲再多言,只冷冷瞧着宝玉,缓声道:“罢了,不说闲话了,究竟也没有什么意思。表哥,有几句心里话,如今我一定得说出来。无论表哥对我是什么心思,于我而言,除了自己的夫君外,其余的男子,都不能入眼。今儿个表哥到这里来,我破例让你进来了。可是,你见了我的面,却没有什么正经事,说话做事,也没有半点规矩,给我带来很深的困扰。我心里面,很不高兴,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表哥搅散了。”
宝玉听了,轻轻“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黛玉,一脸的疑惑和不可置信,眼中忧伤无限,看得黛玉一阵心烦。
湘云见了,却极是心疼,实在按捺不住,转过头来,蹙眉看向黛玉,目光冷漠,口中娇声斥道:“林姐姐,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宝玉特意过来看你,你一点儿都不感动吗?你这样冷淡,叫他情何以堪?”
“呵,听你这话的意思,宝玉来这儿,于我而言,是一种天大的荣幸了?也许,他是你的金珠宝贝,但就我来说,我心里面,并不期待见到他。”黛玉转过头,斜睨着湘云,眸中冷意轻漾,声音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行了,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史姑娘,你若看不得宝玉来这儿,从今以后,你就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千万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如此,你得了好处,我也能落个清净,真真一举两得呢。”
湘云听得目瞪口呆,盯着黛玉,面上白一阵红一阵,默了半日,才愣愣地道:“四皇妃这样说,莫非是在暗示我们,你并不欢迎我们过来,想将我们拒之门外?”
黛玉冷冷瞧着她,抿起朱唇,双颊漫上清冷如玉的笑容,云淡风轻地道:“是又如何?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摆布的孤女了。何况,这里是我自己的家,难道史姑娘认为,我没有这个权利吗?”
听了这话,湘云面色大变,眸中隐约闪过一丝深浓的怒火,唇动了一动,却又无言以对,不能反驳。
黛玉立起身子,侧头瞧着窗外碧蓝如洗的晴空,冷冷一笑,声音清淡飘离,如缥缈不定的浮云:“话说到这儿,我索性直言吧。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后,对于贾家,我早已失望透顶,这才会转身离开。偏偏你们荣国府的人,仍然不肯放过我,非要对我死缠乱打,不让我消停。我住在四合院,二太太追到那儿,让我给欠债的薛家说情,态度高傲得可笑。我搬到这里,老太太又赶过来,命令我在陛下面前进言,给元贵人恢复位分,在我面前,更是一副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模样。哼,难道我这个人,生下来就该给贾家揉捏、被你们利用?我姓林,你们贾家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回过头来,明澈如水的眸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坚决:“罢了,事到如今,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依照规矩,如今的我,是不能轻易见外男的。今儿个,我不过是念着表兄妹一场,加上宝玉待我的确不错,才肯见宝玉一面,你们千万不要会错意,以为我对贾家还有感情,那就大错特错了。从我离开贾家开始,我对那儿,便没有任何幻想了。现在,我将话明明白白地搁在这里,虽然我心里面,对于二姐姐、三妹妹这些旧时姐妹,很是惦记,但为了避免贾家利用我们的姐妹之情,托我为荣国府办事,我只得将旧情彻底断绝。所以,从今以后,凡是贾家的人,或是与贾家有关的人,都不必再来见我,免得闹个不欢而散。我说的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史姑娘,这是毋庸置疑的。今后,这个地方,你们都不必再踏足了。当然,即便你们过来,我也绝不会允许你们进门的。”
湘云听了,面色转青,睁大眼睛,死死瞪着黛玉,气恼地道:“四皇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与我们断绝关系吗?”
“不错,以前,我念在娘亲的份上,还总想着给贾家人留几分面子,如今看来,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只有与你们这些人彻底断绝来往,我才能落个耳根清净,不被贾家纠缠打扰。”黛玉一脸的云淡风轻,声音亦清淡无波,瞧着一脸不忿的湘云,不紧不慢地道,“史姑娘,从一进门,你便满口胡言乱语,一点儿都不知道规矩。你也不想想,你不过是个公侯小姐罢了,以你的身份,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何况,这里是我的家,不是贾家,不是史府,这一点,你不该忘记。我念着我们府上的体面,才不与你计较,不然,早将你撵出去了。我容你留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湘云听了这话,呆呆地看着黛玉,惊愕到不知所措,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话说到这儿,史姑娘自己还不识趣,非要我下逐客令吗?既是这样,我也只得明言了。”黛玉冷冷一笑,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她,一字字地道,“史姑娘,我对你忍无可忍了,请你即刻离开这里。”言罢,长袖一挥,案上的茶杯立刻骨溜溜地滚落下来。
“砰”地一声脆响,茶杯落在地上,应声摔得粉碎,气势如虹,泛出幽深清冷的光芒。
湘云听了,不禁面色发白,立刻站起身来,踏步往外走,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宝玉、迎春、探春三人,眉心蹙起,气恼地道:“二哥哥,两位姐姐,四皇妃这种态度,你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迎春、探春互看一眼,容色淡淡,蹙眉长叹出声,心中感慨无限。
她们清楚地知道,对于贾家,黛玉已经伤痛欲绝,这才无暇顾及与她们的姐妹之情,要与贾家彻底断绝来往。
虽然如此,对于黛玉的心思,她们亦是能够理解的。只因,在贾家的时候,她们已经见惯人情冷暖,有些时候,也会萌生离开之念,却又身不由己。
两人沉吟之际,黛玉冷笑出声,瞧着湘云,不紧不慢地道:“史姑娘要走,外面轿子现成,只管自己走就是,何必拉扯上其他人?”
说到这儿,侧头瞥了宝玉一眼,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揶揄道:“是了,我倒忘了,表哥还没走,史姑娘怎么舍得离开呢?既是这样,请表哥也跟着回去吧。”
宝玉置若罔闻,默然不动,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黛玉的秀颜,如痴如狂地道:“林妹妹,无论如何,我这心里,是放不下你的。我惦记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你,怎么能离开呢?你不愿回贾家,没有关系,我留在这儿就成了,如此一来,我便能天天见着你了。”
湘云身子一晃,摇摇欲坠,看向黛玉的眸光越发清冷,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恨和不甘。
黛玉亦无法再忍耐,盯着胡言乱语、神色迷离的宝玉,唇边泛出一抹清冷的笑意,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这儿是当朝皇子的府邸,不是你们贾家,岂是你想留就留的地方?罢了,你不肯走,我也没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