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日,林安来回说孙弘已经能起来了。据他所说,估计是广信府的人以及那强娶他妹妹之人做的手脚。甚至他未能得中举人,都是那几人捣的鬼。孙弘当日所嘲讽之人,上自承宣布政使知府下自知县乃至附近的商贾富户等都有,但是结怨最深的,怕是这几个。知府应贤最恨他,只因当日他家遇难之前,应贤还是个知县,因残害百姓,被他阻挠过多次。听说应贤背后还有京官儿撑着,故而此时林安等都不敢大意。
黛玉听说更是想见他,最后无法,皇上只得命怡亲王将他带进宫来,总之就是不许黛玉出去。这一出去可就不归他管了,呆多久,说什么,他不会完全知道。黛玉不明白这次哥哥何以会如此反对,虽有些奇怪,到底见天寒地冻的,许是哥哥心疼她吧。没奈何,只得等过几日孙弘好些儿了再让他来吧。
又过了几日,黛玉等得百般无聊之时,听说怡亲王来了,忙起来走到门外探头张望,见怡亲王来了,便问道:“大师兄,就你一个人来吗?”怡亲王给皇上行过礼,方应道:“你不想师兄来吗?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黛玉道:“哥哥不是说让师兄带孙弘来的吗?”皇上在里边咽了口唾沫,不愤道:“哥哥和师兄在这你都看不够吗?非要盼着别人?”黛玉转身回来道皇上身边撒娇道:“哥哥,他人呢?”眼里满是不甘与期盼。
皇上只得道:“宣吧,再不宣估计我们都得回避了。”刘福已经去了,黛玉道:“哥哥要见谁?”怡亲王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来了就能见皇上吗,要等着皇上宣召呢。”黛玉道:“那你都来了,他为什么不可以来?”怡亲王很是无奈,拍着额头道:“师兄好歹是亲王,见皇上自然也是可以的,不像他还是个举人。”皇上倒是很乐意见别人吃瘪。
一会儿见刘福来了,领着孙弘。黛玉本要回避的,皇上笑道:“算了,你心心念念要见,如今见了还回避什么。”孙弘行过大礼,方往一旁站了,虽礼仪不周,皇上也不大介意。怡亲王不过指正一二,孙弘都改了,也就罢了。
皇上问道:“你如今也是举人了,你可知你是因何被举荐的?或是你自以为有何值得保举的?”孙弘站在阶下,虽不曾抬头见过皇上,到底威仪毕露,这几句简单的话,更是暗藏机锋。只是他孙弘一不图名利,二不惧生死,且已听得林立说皇上圣明。听得此言,果真非庸碌之君,心下倒是颇为满意。
想好后孙弘道:“学生偶然闻得乃恩额所放,又听闻乃是一位林姑娘发现学生考卷,承蒙不弃,格外恩典。学生并无他长,唯读诗书几卷,唯经世事几桩,不敢自矜。”皇上道:“格外恩典倒也不算,你原有此能,被人所误而已。你既读圣贤书,可否为朕讲讲治世之道。”
孙弘道:“治世无常道。圣人承天之明,同好恶,一风俗。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天出善道,圣人得之。’观天之化,推演万事之类,散之于弥漫之闲,调之以寒暑之节,养之以四时之气,同之以风雨之化,故绝国殊俗,莫不知慕,乐则歌,哀则哭,盖圣人之教所齐一也。”
皇上倾首道:“试为朕说之。”孙弘道:“前闻蝗灾,皇恩浩荡,顺天应命,民得其所。此圣人则天之类也。再者如今江南每每洪水为患,皇上既能设法绝蝗灾,缘何不尽力缓水患,防患于未然?水旱之灾,虽是天意,人亦难辞其咎。向者每有灾而救之,灾过而忘之,言曰自古已然,岂非过缪?既知古已有之,却不时刻思去除之法,岂非自误?为今之计,莫若闲时而预防,忙时而谨慎,若偶一遇灾,上下齐心御之,则水旱未必便能成灾。治世之理一也。”
皇上道:“试为朕说平水旱之法。”孙弘道:“水旱之灾,源自天。若明主临天下,则自当风调雨顺。然偶有刁民恶吏作乱,天时惩之,故而仍需防备。目下冬日,民闲,不如兴修水利。一为御水,二为用水,三为防旱。御水之法在导在引,用水之法在阻在蓄,防旱之法,莫若均衡节度。江南多山区丘陵,可多做水坝。雨时可多蓄水,坝上设闸口,水多可泄,不至毁堤。又多溪流,虽非江河,却乃天水必经之地,莫若导引之,多开沟渠,水多则不至横溢,少则可随意浇灌。又有大江大河,则需时时维护,多方监督。”
“民如水,多则导之,不可郁积,否则必将溃堤而出,泛滥四野,天下颠倒。寻常则蓄养之,品其性,度其需,善则从之,恶则改之,民安则天下定。又或干旱之时,需多开沟渠,远近调度,轻重周转,方能缓解。切不可逼迫之,民若空虚,再遭天灾人祸,必将生乱。古之尚医者止病于无形,待其成形而救之,非上者。又或至不可救而晦之,无极矣。”
皇上道:“卿能治几何?”孙弘愣了一下道:“学生不才,不敢妄言。”皇上道:“此乃偏殿,非朝堂,但说无妨。”孙弘道:“天下道理,无非如此。学生未涉仕途,不知深浅。”怡亲王冲着皇上一笑,黛玉也笑了,皇上笑道:“广信府你能守否?”孙弘跪地道:“学生愚钝。”皇上道:“免礼。朕戏言而。”
怡亲王笑道:“金殿对策,还得等明年三月呢。听说你身中蛇毒,如今怎样?”孙弘道:“承蒙各位厚爱,如今已无大碍。”黛玉在皇上跟前乱蹭,皇上忍不住笑道:“急成这样了,去吧。”黛玉方走到孙弘跟前,仔细看他脸色果然好多了,虽不甚健康,到底已无病色,方彻底放了心,笑道:“你在药铺可还好?”
孙弘不期间见有位姑娘站着跟前,虽不敢抬头,却已瞧见风流婉转,淡淡香气似有若无,此番再听得如此娇嫩之音,想起林安总说“姑娘”,莫不就是此姑娘?怡亲王笑道:“见了救命恩人,还不拜谢?便是你的功名,都是她的功劳。”孙弘听闻此言,忙大礼拜倒,黛玉忙还礼不迭,被怡亲王拉住了。
怡亲王笑道:“我这师妹淘气些,你日后若是见了,还得多多包涵。”孙弘道:“隐约听闻今年河南府有菩萨现身,不知可是这位姑娘?”皇上一口茶喷到跟前御案上,呛的直咳嗽。黛玉与怡亲王都笑翻了,半日怡亲王方笑道:“不是现身吧,是河南府出了位菩萨,你莫不是听错了?”皇上笑道:“他不过听说罢了,你又添乱。”怡亲王方笑道:“人是这位,不过只是帮了他们,到底是不是菩萨,我也不知。”说罢饶有兴味的看着黛玉。
黛玉嗔道:“当真不该帮师兄的,如今总拿我说笑。”皇上招手让黛玉过去,一边儿道:“拿你比菩萨,也不是比不得。总之又不是坏事。”不想孙弘听了,复又大礼拜下道:“姑娘菩萨心肠。佛祖说佛自在心田,既如此,姑娘便是佛菩萨了。”怡亲王笑道:“管她是不是菩萨,总之是我师妹。”几人又说笑几句,怡亲王方带着孙弘去了。
黛玉对皇上道:“果真不负所望,明年定要好生瞧瞧他金殿对策。再让他出去练练。”皇上笑道:“就让他去广信府,一年为限,若是好,便让他进京。”黛玉道:“只是丞相也未必能守一府呢。”皇上笑道:“这个我自有道理。”
且说孙弘自从听了林安的话,且想起最近之事,直至今日进宫面圣,虽到底皇上长什么模样还是没见到,到底还是交谈了的,心下不仅佩服当今明主,更是惊叹黛玉不已。经此一番周折,倒是来日之事,一概坦然面对,得失之说、祸福之念,从不萦心。
夜长日短,日子过得格外快些儿。展眼到了腊月,才吃完腊八粥,忽而就到二十三该过小年了,小年后面眨眼便是大年。
过年向来都是天下大事,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户有富户的过法。天子也有天子的一套,只是繁文缛节虽多,却有太常寺负责,到底忙而不乱。
那小户人家,便是再穷,好歹都要洒扫收拾一番。换门神、油桃符、贴对联、剪窗花,小孩子难得一年做件儿新衣裳,拿着鞭炮满庄子呼朋唤友的一块儿放起来,惊了鸡鸭鹅,吓了小媳妇儿。家里多少备上些儿年货,能买肉的多少买些儿,那穷的年三十晚上便芋头煮水萝卜,美其名曰“瘦肉炖肥肉”。宽裕些儿的,会将鸡鸭鱼肉一块儿都煮上来,便是舍不得吃,到底也要摆一摆,如此方能显着这一年过得还不错。有那小孩儿馋嘴的,将那鸭腿吃一口,便有大人叫道:“快放下,等过几天拜年客来要招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