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免诏书下达之日,公主为皇兄及皇嫂幸甚,命置酒,阖家庆贺。周妈妈跪地行礼,大赞皇上英明,皇后贤良,皇恩浩荡。又焚香祷祝,祝万岁与皇后永结同心,又祝公主万福金安。公主愿免租赋,周妈妈跪地再谢。
公主笑道:“婆婆请起,只是日后手头要紧着些儿了。”周妈妈笑道:“公主能如此,乃农户之福。老身的日子远比以前已好许多了,不敢复有他求。”周贤笑道:“便是没了,公主与我还有俸禄,岂远胜那些靠天谋生者。只是要苦了公主了。”几人边说边吃,却见公主愁眉苦脸,只觉嘴中无味儿,想吃味儿重的。
厨房换了许多吃的,公主只爱吃那酸甜酸辣等味儿重的,不比以往。看着儿子及公主一脸疑惑,周妈妈笑道:“不如请太医来为公主诊视一番?”公主笑道:“不碍的,不过是口味儿变了。”周妈妈笑道:“怕不是这么回事,老身以为公主还是看视一番为好。”周贤望着母亲,问道:“娘不如直说,儿子也弄个明白。”周妈妈笑道:“怕是老身有孙子了。”
公主及周贤闻言皆愣了,过了片刻,公主方红了脸,低头不语,周贤则手舞足蹈,忙命人去请太医来。公主还未来得及拦住,那随侍已走了。看着公主娇羞满脸,周贤更是情绪高涨,一会儿弄吃的,一会儿找喝的。周妈妈则笑着上香拜菩萨去了。待得太医来看过,果真是一月有余了。阖府上下齐贺,本要告知太后的,偏生这几日忙着皇上娶皇后,皆没心思搭理。宁公主只得暂且作罢。
圣旨除免赋税外,还赦死罪以下,免半,另半可用钱赎。此诏让多少骨肉团圆,虽则倾家荡产,亦是救赎当初罪过之意。难得团聚,更是感激涕零,对皇宫叩谢皇恩不迭。而金陵贾氏一门特旨,赦贾政,削为民;无罪受牵连者,皆免;有罪者,减半,入赎。皇太后另有懿旨,免金陵史家小姐湘云牵连之罪。
接到圣旨,姐妹三人抱头痛哭,此时她们方是自由身了。虽则没了公侯小姐的名位,却也可安心做着公主的伴读,或是留在宫中,陪伴皇后娘娘。见贾政被特赦,探春更是感激不已,毕竟乃是她父亲,如今终于可以自由了。探春三人请皇太后懿旨,欲举家团聚。此时长秋宫正忙得很,皇太后见骨肉团聚乃人之常情,故而命丫头侍卫好生跟着,便让其出去了。湘云乃是懿旨特免的,史家各人却依旧有在狱中的,故而也欲前去探望,若是能赎一二,也算是骨肉之情。惜春原本不去的,只是一来这会儿宫里忙乱,林姐姐根本没工夫理她,二来贾府众人毕竟也是一家人,很该去看看的。便是林姐姐,不也尽量去看看的吗。
姐妹三人出了嘉德殿,带着几个丫头,至奔大理寺而来。此时最想见到的便是贾政,因上次见面,贾政已是老态龙钟,憔悴不堪了。只见大理寺跟前竟有许多人,原来都知道了诏书,特意卖房卖地的来赎各自的家人的。探春几个远远的瞧见贾环贾兰陪着赵氏李纨也都来了,正在人群里挤着。探春忙让侍卫过去将他们叫过来。
几人见面,忙行礼见过。又抱头痛哭一番,毕竟,从此以后,可以从头再来了。便是贾环贾兰,也能参加科考了。若是努力,未尝就不能考个功名,博个前程。几人哭过之后,便商议起来,除接老爷外,还要尽量赎几个人出来,毕竟皆是一家子骨肉。几人将银钱凑了凑,不过就是三四千两而已,也救不了几个,只得先进去探视一番再说。
好容易挤到跟前,几人塞了些银子,便进去了。此时贾政已得到消息,狱卒知他乃皇后母舅,很是客气。已着人将贾政好生收拾干净了,正在门房里候着,想必家里人今日该来接的,便是不来,也可以出去了。虽好生收拾了,贾政看上去还是苍老了许多,且很是无神。见到赵氏等过来,眼光跳了一下,缓缓说道:“你们都来了。”
赵氏探春等都泪落不止,贾环道:“儿子不孝,让老爷受累了,我们来请老爷回去。”贾政喃喃道:“是父亲不孝,带累了你们。我们是该回去了。”说罢依旧有些儿迟钝。赵氏道:“妾身想问问老爷,如今我们凑了些银子,不知可还要赎谁回去,还是拿回去做度日之用?”贾政道:“你们裁夺就是。”李纨道:“不如我们现将那些无罪的都接过来,然后看能救得几个再作打算?”探春等几个皆点头,李纨则忙去接人。
一会儿贾芸之母及贾蓉媳妇儿等皆过来了,贾芸因免了罪名,也赶过来帮忙。探春等见了贾芸叹息不已,难得他如此重情义,忙前忙后的为这些人奔波。贾芸则是呵呵一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见外。”闻听此言,惜春笑道:“小红姐姐,你见了我们为何总说两家子的话。”一句话将个小红臊的满脸通红。探春叹道:“你也不小了,待林姐姐闲了,求她将你放出来吧。芸哥儿也不会负了你的。”
贾芸点点头道:“我借了些银子,准备将小红姑娘父母也赎出去,不知几位可有异议?”贾政道:“林之孝一家都是良善的,不过是受了牵连,我们便是不赎了他人,也该将他夫妻赎出去。人要有情有意才好,再者也是你借来的,自该由你做主。”这里众人又商议着邢夫人得救出去,虽则黛玉不说,到底她也是黛玉的舅母,与别个不同。又想起还有尤氏,便都商议定了。贾芸闻言忙于贾环去办去了。
奈何尤氏罪重,没上万两银子定是不够的。众人只得先作罢。一会儿功夫刑氏出来了,湘云也将史家一个兄弟接了来,众人四下见过了,便相互搀扶着,也不敢太过表露,忙离了大理寺,一齐往贾家祖茔奔去。待得上了车,众人方涕泣起来,尤其是刑氏与贾蓉媳妇儿。此番审案,刑大舅也被牵连,刑岫烟算是薛家之人,也被下了狱,况她本是小户人家,待人想来刻薄,故而便是有一两个亲戚,也不曾来看她。
那贾蓉媳妇儿此时也是泪落不止,本想着嫁入贾府能过个安心舒适的日子。结果安心没得着,还被牵连入了狱。她家人原是欲依附她得些富贵的,不曾想宁国府早就内囊罄尽,当时便没得着甚好处。待得贾家被抄家,还差点受牵连,故而便是女儿在狱中,也不过偶尔看视一两回而已,并不十分在意。此时更是不愿意来接她。不曾想李纨等众人并不嫌弃,她早就哭得两眼通红了。
惜春突然觉得贾蓉媳妇儿很可怜,以前在家里辈分最小,总要立规矩伺候人。此番又落到连娘家人都不要她的地步,自己与她又不十分交往,又没能力管她。此后她如何过活可还是个问题。望着那苍白无力的脸,挂着泪痕,她也颇为失落,很是叹息了一回。
一众人等很快便到了祖茔那几间屋子跟前,此番来了十几人,竟将那几间屋子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众人扶着贾政至主位做好了,方一起起的见过,皆不免又痛哭一回。探春止了泪说道:“大家都先别哭了,此时天色也不甚早了,不如母亲与大嫂子去先做些吃的来。然后再好生合计合计,如今人多地方少,别待半夜了再找被子。”
众人闻言皆觉得有理,赵氏与李纨果真与两个买的婆子及碧云等先去收拾吃的去了。这里探春望着众人方打起主意来。此时不过七八间屋子,竟有十几口人,且探春几个从宫里来便随了七八个人,当夜如何安睡便是个问题。其次日后众人该如何谋生,也得好生谋划谋划。因尤氏不曾出来,故而手头尚余些许银两。
贾政道:“不如先给些给芸哥儿,先将借的还掉。林之孝夫妻原就是府上之人,如今救下也是应该的,不该花芸哥儿的银子。”贾芸道:“今日当着老爷及众人的面,我也不拐弯儿,当日当着周老爷也已许过亲,林家便是亲家,我如何就不得救他?老爷不如听孙儿几句话,好生筹划是正经。”探春道:“芸哥儿如今也出息了,不如你说来听听,我们先合计合计。”
贾芸道:“我们到底都是贾家的子孙,能和在一处是再好不过的。故而若是将这里打理好,一来也好孝敬祖先,二来也是个落脚之处。便是将来谁有能耐,出息了,也得有个出处不是?如今我们十几口人,就这几间屋子便不够,如今已是八月,很快便该入冬了,若是天一冷,日子更不好过。不如赶紧的将这几间屋子收拾妥当了,另外再盖几间,也是个长久之计。余者再将日常的耗用好生计划一番,该备的就得赶紧备上,不能等下雪冷了上街买被子去。日常的嚼用也得算计好,看手头还有多少剩余的,能支用多久,如此才能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