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看如今还有何进项,能有多少。便是富贵人家,也该量入为出,更何况我们如今状况。我如今在周老爷府里当差,一个月也就入个三五两银子,若是紧着些,倒是够一大家子吃的。别的我就不知了,还得大家一块儿出主意。手里那些个银子,不如待修缮房子、购置必须之物后若是有剩余再另做打算。”
探春点头道:“芸哥儿说得有理。手头这些银子还都是林姐姐送的,我们不能总等着别人送来。大家都是有手有脚的,很该自己动手才是。我如今也有些进益,隔些日子也可以回来一趟,虽则不多,也能贴补些。”
贾兰道:“芸哥哥能否带我一块儿出去历练历练?我如今也长大了,老爷他们很该由我们来孝顺才是,不该再叫姑姑操心的。”众人正待说话,却听见门口赵氏道:“你与环儿还小,如今我们都免了罪名,可以考功名的,你不该荒废了。家里我们能操持,很不用你当心。”众人回头,却见赵氏与李纨正端着些饭菜进来了。
贾环贾兰忙动手收拾桌子帮忙摆饭。这里从来没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故而一时还有些儿局促。以前众人见贾政都皆是恭敬不已的,此时虽好些儿了,却依旧不大敢开口。贾政坐在那里不曾动,听完赵氏之言,开口道:“操持家务,我原就不会,以后不如你与珠儿媳妇儿来吧。也不用管我。如今王氏已经不在了,明日去给老太太烧柱香,你就跟了我吧。如今这个样子,也无所谓老爷太太的,不过正个名头而已。”
赵氏忙跪地磕了个头,谢过贾政。虽则辛苦,到底皆是一家子人,从此更是一心一意起来。赵氏磕完头,李纨等都过来磕头行礼,一时间众人却有些悲喜交加起来,凭添了几分喜气。正所谓宁做贫人妻,不做富人妾,这么穷的个妻,也能让众人如此激动。赵氏忙拉着各人不让行礼,贾政道:“圣人有言,‘礼不可废’,你就受了吧,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还要继续苦着。我也做不了什么了,就只能这样而已。”
赵氏道:“伺候老爷原是妾身分内之事,不敢有辞。”惜春道:“既是一家人,如今就别讲这些个虚礼了。以后好生过日子即可。”赵氏道:“四姑娘说得有理。我与珠儿媳妇针线女红都是极好的,便是我们,也能维持得了家用。何况环儿也长大了,让他出去历练几年,将来若是得了机缘,也会有出息的。”
李纨道:“太太也别客气,就让兰儿出去吧。环兄弟学业还不错,不如让他继续准备的好。”母子对母子,一时间都极是客气起来,争了半日,探春道:“都是一家子,也就别争了,依我说,不如大家都清苦些,左不过这几年熬过去就好了。我还有些进益,再贴补些,也就罢了。”赵氏道:“姑娘如今照顾好自己即可,不敢再承望姑娘了。我们自己能过得来的。”
贾兰道:“侄儿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三姑姑果真顾着我们,便该在宫里好生照顾着林姑姑。听闻林家受了姑老爷的旧恩,如今很是尽力报答,林家族人也因此封了侯。我们不指望封侯,只是林姑姑视我们为一家子骨肉,多有帮衬,我们也该尽自己的心力。这里这些人,都能顾得了自己的。我们顾不上照顾林姑姑,还得拜托三姑姑多费心。宫里毕竟比不得外头,林姑姑又是个好人,可别让人算计了去。”
贾政点头道:“兰哥儿说的很是,我们不过清苦些,也已是皇恩浩荡了,不敢再有所求。若女儿愿意,不说是报恩,便是赎罪,也该好生照顾好甥女儿的。只是父亲连累你受苦了。”探春叹道:“既然大家都如此说,我也明白该如何做了。林姐姐如今也不用那么操心,我也不能去伺候她。一来她不忍心,二来也不好定名分。只是我会尽力的。”
小红道:“听说晴雯如今是个女官,三姑娘做个女官很是可以的,不过看林姑娘的意思而已。”惜春道:“晴雯是受过贤亲王妃调教的,皇太后也放心。三姐姐留在林姐姐跟前,怕是太后不放心呢。我们如今不过照顾好自己,也别想那么多了。凡事自有天定。”湘云道:“四妹妹说的也有理,晴雯姐姐如今能做许多事情,便是宁驸马,都是晴雯姐姐救的。林姐姐的许多衣裳,也是晴雯姐姐一手做得,皇太后时常夸她。”
探春叹道:“英雄不问出处。晴雯姐姐原就有林姐姐的三分品格,做事情也不输过林姐姐。我们也很该多用些心思才是。”惜春道:“心思却不用,要真心才好。”李纨过来笑道:“该吃饭了,还吵吵什么。不过大家都本本分分的过日子罢了。”
众人听了李纨之言,方住了话准备吃饭。因如今也不再是煊赫的大家子了,虽则贾政在,也随意许多。不再分男女,不再分主仆,不再分辈分,都一块儿吃吧。桌上只有五六个极寻常的菜蔬,也因众人谋算着今日要接贾政回来,故而特意预备的。桌子小,这么些人坐不下,贾芸贾兰等又推让一会,被赵氏与李纨给挡回去了。
赵氏等盛了饭夹了菜,坐到下面凳子上吃着。贾芸贾兰是小辈,也下来吃。一时贾环见母亲下来了,他也下来。最后桌子上就剩贾政、邢夫人及三位姑娘,夹菜倒是便利了许多。只是众人吃的却依旧有滋有味,将饭也吃了不少。贾蓉媳妇儿一直不敢开口,很是落寞,探春惜春等都忙着与她夹菜。一家子难得如此融洽吃回饭,也算是难得。
一时饭毕,李纨与素云及两个婆子收拾桌子刷洗碗筷去,赵氏过来给众人沏茶。贾政方想起来道:“宝玉怎么不见?”一语众人愕然,皆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探春方道:“二哥哥被北静王爷保了出去,后来一直在北静王府,上元节拜祭老祖宗时他还来了,此时不知是否还在那里。”贾芸望了众人一眼道:“应该还在。”
贾政不悦道:“他为何不来这里,来自家的地方呆着?”赵氏安慰道:“他与我们母子不相与,怕是不愿过来。此时老爷回来了,他若是知道了定会回来的。”贾政道:“不孝子,我早就说他没出息,是个败家的。”探春劝道:“不如明日让芸哥儿去趟北静王府,看能否告诉他一声儿,若是他愿来,也就罢了。”
贾芸道:“趁着此时天色尚早,我现在就去吧。再者夜里这儿也住不下这许多人。”探春不放心他此时去。贾芸道:“怎么说我还是周老爷府里当差的,我不招惹别人不就可以了。”小红也是一脸的着急,林之孝道:“要去就赶快,大男人,怕这么多怎么做事。这会儿去还来得及。”贾芸闻言忙骑马去了。
林之孝方道:“才刚几位主子商议,奴才不曾开口,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忧。奴才这么些年也认得几个人,待明日奴才出去试试,没准能碰见好运气也说不定。小红既与芸哥儿有缘,我们也算是攀上主子了,这节骨眼上大家一块儿出力也是很该当的。”林之孝家的道:“这几年我在外头走动的也多,明儿我也出去试试。太太奶奶们先在家里支应着,也不用太过担忧。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我们此时还算不错,有吃的,有住的。”
众人如此这般又商议一回,一时有了许多的主意,摩拳擦掌的,很想立刻就去闯荡一番。见天色不早了,众人便开始安置歇息。好在如今天凉,不过三个挤一床,五个睡一铺的,不过一两夜,将就将就也就对付过去了。商议好之后又烧了许多水,让邢夫人及贾蓉媳妇儿等都好生梳洗一番。众人又聊天儿聊了许久,方各自去睡了。
次日一早,有几个被挤得没睡好的便起来了。到贾母的坟前拜祭一回,又到其他人坟前也各自拜祭一回。陆续的众人也都起来了,睡了一夜,虽则挤些,到底都是一家子在一块儿了。还有那几个从牢里出来的,这里再挤,也比牢里强许多。故而除了探春姐妹三个,都睡得还不错。一夜好睡,将昨日,将过去,也都忘记了许多。
重新将周围打量了一遭,看着附近还有些田亩,如今都租出去了。地里种着些稷黍,长的很好。看着那些贫苦的农民,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贾政觉得奇怪。探春问那干活的媳妇儿,那媳妇儿笑道:“如今遇上这样好的年景,偏朝廷又免了一半的赋税,我们今年过年是不用愁了。”贾政脸上抽了一下,远处听见的邢夫人等都看着那愚夫愚妇,却原来,他们不过追求个吃饱喝足而已。自己比起他们,已经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