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穷新娘说道:‘俺这些鞋子就是你送的。俺开箱的时候见了,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鞋样,就拿着这些做样子,做鞋子卖。以后家里渐渐就好了。’那穷新娘家里这会儿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穷,过得很好了。那员外千金只是哭,说道:‘俺在家只看了几册书,也没做过活,都是看着别人做得。后来做了下人,因为什么都不会,所以被赶出来了。’
那穷新娘说道:‘要说俺这家当也该是有一半是你送的,以后你就在俺这里吧。’那员外千金说道:‘你还是教俺做鞋吧。等俺都会了,你要是肯,便将那箱鞋子送还给俺也行。’这穷新娘和相公还有儿子都一块儿留那员外千金,以后就住在一起了,大家一块儿做活。”
黛玉叹道:“她们以后过得好吗?”刘姥姥笑道:“皇后娘娘,她们过得很好。”黛玉叹道:“便是再富贵,也还要一双鞋子,走自己的路,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过自己的日子。”说罢看着自己的手脚,笑道:“可别将来朕也去要饭了。朕可不会做鞋子。”说罢回头看着傅姆道:“你很该教教朕了,否则将来被婆家赶出去要饭。”众人皆掩嘴偷笑。
徐长史笑道:“傅姆还是先教皇后娘娘养蚕织布吧。没布怎么做鞋子?”周贤笑道:“那些穷人家,穿的都是棉的,那里能用得起丝绸的,可见的徐长史糊弄皇后娘娘。”徐长史笑道:“臣可不敢糊弄皇后娘娘,倒是驸马爷糊弄皇后娘娘。驸马爷这礼部郎中连这个礼都忘了不成。‘帝亲耕,后亲桑。’没听说过‘后亲棉’的。”
周贤歉笑道:“倒是下官糊涂了,却不是有意糊弄皇后娘娘,臣可不敢。”黛玉唬道:“周驸马听旨,明年皇帝亲耕时,周驸马陪同,一日耕十亩地,否则不许回来。”周贤忙站起来,看着黛玉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其他人虽知黛玉玩笑,只是皇后的圣旨别人可不敢随意笑。
隔了半日,徐长史站起来说道:“启禀皇后娘娘,若按常理,一日耕十亩地,他一人做不到,能否通融一下?或者皇后娘娘为何说出这十亩地?”黛玉看着徐长史,忽然觉得有些儿过了,如今别人可不敢跟她开这种玩笑,想了想方点头道:“听说养个孩子就如同侍弄十亩地。若是大家都知道有多难,就该对父母亲长孝顺一点儿。驸马也该对宁姐姐好一点。”
几个知道宁公主有身孕的,听到最后一句,都不觉失笑,周贤也闹了个大红脸。忙点头应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定当孝事母亲,忠事君上。这耕十亩地,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臣一定亲为,三日定能耕完。”黛玉见状点头道:“既然徐爱卿求情,不如你二人一块儿,耕一日便罢,管它多少。”刚说完想想又补了一句:“不许耕一垄压一垄。”
众人听得黛玉最后一句那么用劲儿,都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几个疑惑,几个吃惊,还有几个窃笑。宁公主才刚被吓了一惊一跳的,才见免了,又来这一句,很是不明白,问道:“启禀皇后娘娘,什么叫耕一垄压一垄?”黛玉看着徐长史得意的笑。
徐长史笑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博学多才。难怪公主不知道。那原是耕地时的偷懒法子。”又给众人讲了。周妈妈站起来道:“启禀皇后娘娘,难为皇后娘娘连这些地头田角之事都明白。老身虽愚钝,也不是驸马生母,到底也算知道他脾性,定不敢违了圣旨去偷懒的。老身到时定当亲自去监看帮衬,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黛玉看着周妈妈,过了许久方笑道:“皇帝尚且亲耕,夫人年不满四十,若是要去,朕不拦着。所谓富贵不忘本,若是夫人能如此,我朝之幸,朕有格外赏赐。”宁公主起身回道:“回皇后娘娘,正所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臣无德,原与驸马一同去,便是不能帮衬,也当见识一番。”
黛玉看着笑道:“宁姐姐到时候该有七八个月身子了,如何去?便是要勤四肢,也不用那个时候去做那个。倒是可以跟朕一起学学养蚕织布,朕还有点儿兴趣。”史良娣在黛玉后面道:“皇后娘娘圣明,只是那事倒是再说不迟,眼下还是做几件针线的好。臣妾只见过皇后娘娘做得一件针线,却是极好的。”
傅姆闻言叹道:“皇后娘娘还会做针线?妾身倒是要开开眼界。”宁公主刚羞臊了一会儿,这会儿闻言看着黛玉道:“皇后娘娘倒果真是四角齐全。文韬武略针线女红,样样不落。臣是该好生动动手了。”说罢看着周妈妈笑道:“我还是学点儿吧。否则将来被婆家赶出去也就只能要饭了。”周妈妈笑道:“学也使得,只是别累着了。”
见时辰不早了,尚食进来回禀,黛玉便忙命设宴开席,一时间但见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各色佳肴渐渐摆上。待每桌各有八菜,便止了,乃俭省之意。檐下的酒香也渐渐飘进来,原来也已经煮上了,将那些从老远赶来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够勾起来了。
黛玉也略略吃了几杯酒,便不肯多吃了,恐身子受不了。且一会儿还得回宫,怕受了风或是被哥哥知道了唠叨。待酒上三巡,黛玉见众人拘束,又看着底下贾氏一家更是混不自在,方想起今日尚不曾好生叙旧。便看着贾政问道:“不知二舅舅如今可好?朕如今也是到处忙乱,若是有照顾不到的,还得请各位多谅解。”贾政忙站起来回道:“启禀皇后娘娘,承蒙皇后娘娘隆恩,草民如今过得还好,一家人过得也好。”
黛玉看着李纨道:“大嫂子过来坐吧,朕如今也难得见你们,便是叙旧,也难了。”尚仪闻言忙添了坐,让李纨至首席坐了。李纨推让再三,还是胆战心惊的坐了。黛玉看着李纨笑道:“家里诸事,不如大嫂子说来朕听听。”
李纨道:“启禀皇后娘娘,如今都在祖茔那里住着,日子紧凑些,也还顺利。草民与二太太还有贾蓉媳妇儿在家料理事情,伺候二老爷与大太太,闲时便与一块儿与薛大姑娘一起做些针线,也能贴补家用。亲家林之孝一家也很是忠心,帮着料理外头诸事。环儿与兰哥儿偶尔与芸哥儿出去历练,也能有些进益;闲时便在家温习功课,准备来年考试。上回皇后娘娘所赠银两,尚有富余,草民等皆准备再做些事情,如此生计就不用愁了。”
黛玉听着一面点头,一面看着底下诸人,待听完后,也都明白了。看了看如今赵姨娘看着温顺和气多了,贾环也不再如以前那般颠三倒四,也都很是满意。因缓缓开口道:“如此甚好,靠着自己过日子,都会好起来的。只是宝玉如今都做什么?”
且说宝玉自进了园子,便如痴呆了一般,虽则心下想了千百回,也不如亲见的实在。待见了黛玉坐在御座上,心下更是如刀割一般。后来听得诸人说话,方回思起近年来诸多事情,方略略明白起来。此时见黛玉问,忙站起来,看着黛玉,未语泪先流,过了半晌,方止了泪道:“草民愚顽,一直不通,如今见了皇后娘娘,草民算是明白了。回去自当孝事父母,尚待兄弟侄儿,不敢辜负皇后娘娘所望。”
那句“皇后娘娘”说出口,宝玉终于觉得心中舒坦了些儿,虽则难受,却还能受得住。多少年的牵肠挂肚,日夜相伴,枕畔嬉笑,心中多少似曾相识。却在那一刻,被告知,从此她要离开。多希望那是一场梦,可惜再也醒不来了。牵过的手,只得放开;心中的种种思念,只得收起来。从此,走在不同的路上,就让我看着你,平安……
众人颇有不知的,都很是奇怪。黛玉却也不禁黯然,到底也是自己一起玩耍长大的兄弟,虽则此番悔悟了,终究前头还有很多的煎熬等着他。改变固定的想法,或者说改变性格,有时真的很难,或者说便是死上几回,也比这好受些。
看着宝玉,黛玉道:“你即已明白,朕却有话问你。你即名宝玉,却是何宝何玉?你曾言文死谏武死战者,乃沽名钓誉之辈遇见了昏君方有此事。今日不妨再说说此事,或是众人皆来说说何谓英雄,或是忠诚良将如何?”
宝玉看着黛玉,过了许久道:“这世间并没几个英雄。说是英雄,不过是千军万马中侥幸活着的那个而已。若是世上无有争端,无有刀兵,又何必要英雄?若是上有明君,天下平定、河清海晏,自然不会有那些刀兵了。都说项羽是英雄,我看项羽不过是个莽夫而已,为了沽名钓誉,弃生灵于水火之中,杀人如麻。若是杀人多的便是英雄,那秦始皇便是第一个英雄了。这岂不是胡说?可见得英雄便是沾满血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