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宝钗便将心头的火渐渐的熄了,又仔细计较起来。若是宝玉从此沉湎于此,亦非好事。古来亦有不少失意之人,不能释怀,故而流连内帏,眷恋床弟。若是如此,将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二人定要受他人唾弃。若是再被赶出去,就更不好了。宝玉自己求生尚且不能,将来还得自己养活他,那岂非得不偿失?故而此时很该劝劝他求取功名上进才是。
这边厢宝玉亦在思量,宝姐姐与袭人却是两种滋味儿,似乎还更甚一筹。若是能得长相厮守,亦是美事一件儿,只是如何才能长守呢?便如这会儿这般不是挺好的吗?宝姐姐左右是被休弃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那便可以一辈子厮守了。想到这里,宝玉更是兴高采烈,日日皆去找宝钗。那日吃过饭,宝玉又去找宝钗了。
且说这里宝玉才走,赵氏便与李纨谋道:“最近见着薛大姑娘似乎与前些日子不同,你可看出来了?”李纨点头道:“便是宝兄弟亦不同以往,不知这二人如今又在商议何事?”赵氏见李纨附和,便知所猜之事必定属实,便也不拐弯儿,拉着李纨问道:“你我亦算是婆媳,亦情同姐妹,我们也不避忌,我看着像是他二人别是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看如何?”
李纨见赵氏即已如此说来,想了一下方道:“只是口说无凭,还得有实据。再者若是果真如此,亦该如何处?按说如今咱们家虽则败了,可皇后娘娘却是依旧认咱们这门子亲戚的。如今也多方照应,又是和昌郡主的娘家。若是要给宝兄弟寻一门好亲事,亦非难事。便是城里王侯世家找不下,这周围乡下阔绰之家的小姐该当不难。若是如此,那薛大姑娘又该如何安置?毕竟她还算是亲戚。”
赵氏道:“不是我心眼儿小,或是妒忌或是记恨。薛大姑娘若是果真与宝二爷有意,便是提出来,亦好商量。如今这算什么,不明不白的,便去勾搭汉子,别是当初便是这般事情闯下得祸,被休得?”说到这里,两人皆吃了一惊。只是回头一细思,她这会儿能如此,保不准当初不会这么做。
二人同时点了点头,又觉不妥,很是有些尴尬。过了片刻李纨方道:“不如让环儿或是兰儿先去确证一下,待得落实了,回来再商议不迟。或者干脆不说,明日直接与老爷商议,如今宝兄弟年龄也大了,赶紧与他寻门亲事,或者顺便透漏个口风。当日宝兄弟与林妹妹好,从听不得有人给他提亲的。这会儿试探试探亦好。”
赵氏点头道:“还是你最后一个法子最好。二爷原是金凤凰,如今没了老太太宠着,亦没了二太太宠着,我们若是太过了,别落得个欺负他的名声。”李纨道:“既如此,还得太太从容告诉老爷一声儿的好,这样方不显突兀。便是他日无这等事情,亦不显得冤枉了他们。”赵氏道:“既如此,我今夜便告诉老爷,免得时间久了出什么乱子。”
婆媳二人商议完,赵氏果真与夜里告知贾政。贾政如今凡事不管,听得赵氏所言颇为有理,赵氏又道:“当初老太太与太太皆那般疼爱宝玉,如今都十八了,若是早些儿为他娶门亲,亦是了了她们二人的心愿。便是宝玉,日后也便有了自己的家,兴许能渐渐好起来。”
贾政闻言想起老太太,总觉得对不起她,既然老太太当初那般疼爱宝玉,若是如此,倒也是了了老太太的一桩心愿了。思及此,贾政道:“明日你便找媒人来吧。咱们家的情形,想来外头皆是知道的。毕竟皇后娘娘就咱们这么一门亲戚。只是要找个何样的人,你与珠儿媳妇多盯着点儿。门第什么的都不打紧,千万要人稳妥可靠。”赵氏应下来自心里盘算着明日之事去了。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赵氏便找来媒人,果真贾家的情形不用多说,外人尽皆清楚。此时见皇后娘娘屡屡赏赐不断,虽则不曾封侯拜官,然则贾家子弟尚幼,将来未必没有机会。故而对于这些乡下富户来说,贾家如今无疑是个香饽饽,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很多人皆极是盼望着,皆因不知贾家是何主意,故而不敢冒然前来提亲而已。
如今听得肯娶乡下大户人家之女,那媒婆如吃了蜜一般,赞了无数遍,下了无数保票,又听闻是给贾家嫡子宝玉求娶,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的。赵氏原本想将宝玉请出来给媒婆见见的,偏生贾政不开口,她又恐拗了宝玉的意思,让宝玉生气不愿意。按着贾政之意,儿女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用得着问宝玉的意思。故而此事便如此说好了。
那媒婆亦是个熟惯的,将十里八乡的姑娘小厮皆打听得明白,故而便是没人上门主动找她们帮忙,亦会自己找上门去。按着自己心里觉得合适的,各家去牵线拉媒。许多人亦是见得人有限,故而亦颇有些依赖着媒婆帮着寻个好亲的。倘若遇着好姻缘,门当户对或是帮着男家或女家找到一个极好的姻缘,便会得着不少的谢仪,更能开口索要。且两家来往递送的纳彩等各色礼物中,亦可克扣不少。
故而如今遇上宝玉这桩婚事,那媒婆不啻天上掉下了馅饼在嘴边儿。忙将心里记着的四邻八乡的上好姑娘家,皆各自思索了一便,便挨个上门询问去。还故意卖关子,不肯留下实话,只说如今贾家儿孙年龄皆大了,似乎要求娶。将那些个爆发新荣乃至世代小家子大户,心下挠得痒痒的,嬷嬷长嬷嬷短的,好吃好喝的奉承了不少,临走还有各色礼物,让那媒婆着实丰收了一回。
过了五日,将各处皆摸了一遍儿,心里也有了底儿,便来给贾家回话。那媒婆道:“给太太回话。老婆子各处打听了一回,倒是有几家姑娘皆还不错,倒也配得起贵府。只是长辈嫌二爷年岁有些大了,当初家里那般好时,为何不曾定得婚。担心若是因着贵府落了难便弃了贵府,将来又来要履约,岂不是两头不好。”
赵氏道:“二爷当初有老太太宠着,说他命里不该早娶。当初也是家里富贵,又有宫里娘娘做主。故而也不敢随意定亲,谁知竟迁延至今。嬷嬷很不用担心的。若是果有婚约,如今我们家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娘舅,那婚约很是没有理由不履约的,何须另行求娶。”
那媒婆见赵氏说得倒是有理,想了想又道:“虽则如此,时常听闻城里王侯之家的大丫头皆有副小姐之称,比起我们这些乡下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二爷年岁这么大,难道还没个屋里人的不成?此番这般了,很该将屋里人扶了正,亦比我们这些乡下的姑娘强许多。”
赵氏闻言觉得奇怪,只是觉得那媒婆问得亦不算无理,便应道:“我们二爷备受老太太宠爱,便是大丫头当时亦有八个。只是老太太想着该等奶奶进了门再收这些人,再者当初大丫头亦多,一时亦不知该收那个,若是收乱了,反倒惹出是非来。故而想着等奶奶进了门再亲自择定,大家亦能和睦些。”
那媒婆见赵氏之言皆回得妥帖,犹疑了片刻方道:“既如此,老婆子便各家再跑上一趟罢了,无非辛苦些,定要为贵府寻个贤惠媳妇儿回来。”赵氏听闻此言,方明白过来媒婆为何问这么些事情。闻言忙拉着媒婆道:“倒是亦不敢劳累了嬷嬷,嬷嬷且略歇歇,我这里还有些才刚从城里带回来的点心,嬷嬷尝点儿再走不迟。”说着忙叫贾蓉媳妇儿去打点。
却说此时宝钗正好过来找赵氏要点儿针线,一眼瞧见了媒婆,便留了个心,在门口听了几句,见赵氏犹在里面应对,便忙退出去走了。一路上想想又拐到后面来找贾蓉媳妇儿。宝钗刚走到门口,见贾蓉媳妇儿端着托盘出来了,内中果真放着些点心,便拉着贾蓉媳妇儿道:“你且听我一言,若是你果真如此送去,怕是事情又该不妥了。”
贾蓉媳妇儿是家中晚辈寡妇,又是小户人家出身,寻常寡言罕语,遇事也无多少主意。虽则知晓众人不待见宝钗,然则二人年龄相仿,又处境相仿,那个亦不过是个活寡妇,故而心下倒是颇为同情的。此时见宝钗如此相劝,便笑道:“有何不妥?不知薛大姑娘有何见教?”宝钗见她肯听,便道:“此事并非我多嘴,只是我看着似乎是二太太求着那媒婆,若是如此,那媒婆定是在索要酬谢呢。二太太让你预备,你难道不明白?”
贾蓉媳妇儿恍然大悟道:“果真如此,我倒是差点儿误了事。还得多谢薛大姑娘。”说罢千恩万谢的进去了。宝钗后面跟着道:“索性我帮你将各色酬谢亦看一遍儿。只是这是为谁求娶呢,这会子这么着急?”贾蓉媳妇儿也不曾多想便笑道:“二太太在为宝二叔求娶呢。二老爷说宝二叔如今年岁大了,很该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