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众人又在四海池设宴,如今秋高气爽,虽则秋风有点儿凉,到底亦算不得多冷。菊花还未落,晚开的桂花依旧剩着些儿淡淡的香气,倒是比那盛开之时浓郁得有些儿腻味的意思胜了三分,竟有些儿清幽起来。宣亲王一早便来见过黛玉,母子二人不过离得远了些儿,亦不曾有多少差异,又或是已经准备了那些日子的缘故,总之黛玉心下并无甚大的起伏。
倒是宣亲王,一早醒来,见卧处不同,又想起自己已经加冠,又有了单独的地方。虽则母后隆恩,不叫他出去开府,日后便是纳妃,暂时亦是要留在此处。一会儿见到重又来服侍他的吕莹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是有些儿酸溜溜的涌上心头。殿内管事的来回明几件事情,宣亲王更是有了些长大的感觉。许多的事情,从此便要不同了,虽则有母后与奶娘的帮衬,到底还是得他自己面对的。
故而一早从崇正殿走来,心里上下起伏,想起往昔各种事情,感慨不已。好在他是皇长子,如今父皇母后都在,故而有许多事情是不用担心的。待得见到黛玉时,又将那些愁绪丢了七八分,因此黛玉不过约略有些儿感觉,却终究不曾觉得有何不妥。今日因着是正式赐宴,恭贺宣亲王加冠,故而近亲等请来不少。
待得众人皆见过礼入席坐定之后,东少保与夏少傅出来给皇上与黛玉上寿,谢道:“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臣等暗昧,忝列师傅之位多年。幸而皇子得皇上与皇后之真情,不曾为臣等所贻误,臣等万幸。惶恐之余,臣伏请辞去保傅之职,乞骸骨,愿归垄亩,入山林。望皇上与皇后娘娘垂恩。”
皇上答道:“两位爱卿无须多礼。爱卿乃不世良师,德才兼备,上通天理,下达民情。教养皇子,劳苦功高。小子顽劣,托赖二位,如今年长,幸得有成。如今小子虽则年长,却尚有极多不通之处,还望二位不辞辛劳,勉为其难。教之辅之,小子之福,朕亦得其惠。望爱卿三思。”宣亲王与文亲王虽则早知保傅已经递上奏折,此时听得二人亲自来辞,则必定已无可挽回,不禁皆有些儿不忍,忙离席跪请。
东少保夏少傅上前分别扶起二人,劝道:“宣亲王百年不遇之贤辅,帝室安宁,天下昌盛,半赖尔功,勤之勉之,天必佑之。文亲王德迈古圣,天之龙子,众望所归,继之续之,民得休福。今既得你二人之谢,亦当已经别过师恩。自今往后,我二人自当远遁山野,无所牵挂,尔等亦勿复挂念。则你我之幸。”
宣亲王道:“保傅教养深恩,学生不敢稍忘,如今虽则学生年长,学尚不通,若得保傅不弃,还望继续教导。”东少保摇头道:“缘分已尽,多说无益。王爷如今学已成,事稍通,日后自当自我反省,融会贯通。便是偶有疑惑,皇上与皇后娘娘皆圣贤,自可为王爷释疑解惑。我等留在此地并无益处。”
文亲王道:“幸得保傅不嫌学生顽劣,辛苦教辅多年,如今学生稍长,却尚有许多不通之处。便是保傅不肯勉强,奈何学生一直不曾报得保傅教导之恩,岂非有失?若是保傅遁去,则天下以为学生忤逆,或是不孝,致使保傅无颜。又或示天下以学生不敬师父,不尽孝养之责,天下无所则。岂非学生之过?若是保傅无意留此,还望择时前来一聚,亦算是全了学生之情意。望保傅体恤垂悯。”
夏少傅看着文亲王,过了半日方叹道:“文亲王此言一出,臣等羞惭无地。原本几年前臣等已经无所可教,奈何皇上信用,皇后委任,皇子孝敬。如今此言,却是臣等所始料不及的,亦是臣等不及之处。文亲王既得天意,臣等自当奉命。原欲从此逍遥远去,如此一来,却是去不得过远了。臣等谨遵吩咐,必定于每年秋收之时,前来求见。
至于报恩,臣等愧不敢受。文亲王乃天下主,一举一动,皆牵挂天下。臣等心愿以足。再则前几****兄弟二人议定此事,可知你二人修为各有所成,便是为师一场,亦已得偿所愿。再则今日得文亲王如此相留,情深义重,臣等不如。来日臣等若能于天下间随意得见歌舞升平,人烟阜盛,则又有何能甚与此酬?”
皇上与黛玉见保傅去意已决,便不多挽留,宴席之后,厚加赏赐,又留其保傅之禄位。二人推辞再三,奈何黛玉不允,只得作罢。黛玉又勉强留得几人,待得文亲王册立太子之后再行离去。二人见黛玉一片诚意,勉强再留数日。
入冬的第一场雪,虽则不甚大,亦不甚冷,却如一把大刷子,将天地粉刷了一遍儿。格外增添了许多的洁净,许多的干爽,还将众人的心,清理了一遍儿,等待着重新填充,新的开始。因着诏书已下,几日之后,吉月吉日吉时,将册立皇太子,来年大赦天下。
册立皇太子,乃是皇帝登基外头等大事,兴许能比得过册立皇后。而如今要册立的这个皇太子,又是真命天子,真龙送来,天下何得不翘首以盼?若说寻常之盼望可以用盼星星盼月亮来形容,则盼着这龙送天子正名正位,很该用盼太阳来作比才是。天子原本便是纯阳,虽则如今皇帝圣明,皇后贤德,故而他暂时还只能做太子,算不得纯阳,到底亦是正名了。
故而天下得偿所愿,其热闹喜庆自不必说,似乎过年提前了一般,上上下下喜气洋洋。认识不认识的,乡亲陌路,亲戚冤家,见了面皆忍不住面露笑容,互相道喜。唯恐谁不知道,或是唯恐谁落了后,不仅被人耻笑,亦恐被人说不归顺朝廷,或是不敬重天子。
又或是有极多人是真心喜悦。一代圣皇,一代人平安。可人总是要为后世着想的,故而如今一代圣皇之后又即将有一代圣皇,兴许三五代内,都能得平安的。故而老弱妇孺,家长主妇,皆额手相庆,互相道贺。为得难得的盛世,为得难得的清明,为得难得的福分,为得难得的平安。一个人时偷笑,两个人时同喜,三个人时共贺,一群人时热闹。
除了欣喜若狂之外,还备下无数的礼物喜物。家家户户刷门糊窗,添砖加瓦,修路整院,亦是一般儿的比赛者。没有奖赏表功,不过为得一个“喜”字儿,打心眼里高兴。人人将门前路修到他人家门前,又一直的修过去,为得是庆贺天下太平,图一个路路通畅的好兆头。意为得日后前来赏赐宣诏或是来往路人能平平安安。
家家户户杀鸡宰羊,上上下下新帽新裳,小孩子放鞭炮,或是一块儿唱童谣,大些得帮着干活,还一边儿哼唱小曲儿。大人们则一边儿忙碌着,一边儿商议着,家里该预备些什么,给邻居送些什么,给亲戚送点儿什么。如今大家都过得好了,不稀罕些微东西,不过是相互送送,图个新鲜,表个意思。
也是得,当年众人皆穷,来个亲戚还得到隔壁去借鸡蛋,肉是未必有得,且大家都穷,亦不讲究是否有肉。若是逼不得已要出门,一家子凑来凑去还不大够,还得去邻居借个伞或是借双鞋子。至于走亲戚,亦必定是逼不得已,不说没什么事情需要走亲戚,便是有许多事情,走了亲戚亦无济于事,或是压根儿便没闲工夫去。
如今好了,众人皆好了不知多少倍了。渐渐的邻居串门,亲戚走访便多起来。偶尔亦有礼尚往来,虽则不过是谁家头茬的瓜果尝尝,或是谁家有人整好出门或是进城去了,顺便儿带的些土仪或是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如今众人过得好,手头亦宽裕,故而出门亦能带得起东西,不比往常一个子儿都恨不得掰成两个花。
虽则有些积古的老人节俭惯了,虽则有些儿不舍得破费。却见众人皆过得好,又有真龙天子,邻里乡亲的又和睦,渐渐的亦能从手头抠几个出来应应景儿。这会儿听得龙子真要册立为太子了,更是高兴的将压箱底儿的宝贝皆掏出来,好生显摆一番。一边儿落着泪,一边儿还笑着,将压箱底儿的古董拿出来给儿孙,爱布施爱送皇上,随便去吧。
天下如此,都中亦差不离,条条街道,户户门前,不约而同的,不待兵马司等人动手。自听得诏书下,便皆开始拾掇起来。漆门刷墙,扎花修树,洒扫街道,收拾整理。都中不几日但见处处规整,上下干净,喜气洋洋,热闹纷繁。还有些王公侯府,虽则太子亦未必便会给他们带来额外的好处,只是在盛世处得久了,亦都向往起来。故而府中上下亦是一般的收拾起来,还特意预备下无数赏礼,预备打赏自己府中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