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这二处主要殿室外,其余的如温室、凌室、织室、曝室等,皆是旧例,无肖细说。宫内空闲之地,尽皆是各种树木花卉,古藤新蔓,四处缠绕,郁郁葱葱,极为幽静干爽。花前树下,又修得有许多随意而为的亭台楼阁,皆小巧玲珑,妙趣横生。便是梅园中用茅草盖的草亭,冬日被白雪一覆盖,亦是一种趣味儿。
太上皇与黛玉搬来这里之后,刚开始还有点儿不适应,又有些儿欣喜,交缠复杂,难以言说。虽说近几年一直在将事情不停的留给皇太子,可到底还是太上皇与黛玉的事儿,此时则不同,是完完全全的都给了皇太子,可以一点儿都不用管的那种。这种一时间彻底的轻松,便是心中依旧挂念,都可以微不足道。唯有待得日后安静下来了,方会继续操心起来。
欣喜的,乃是终于事有所成,黛玉入宫二十年,直至皇上十六岁,做下的事情无非就是两件儿。第一件,天下富足宁定。第二件,为天下教养了一个好皇上。不论天下教化之功何时能得实现,仓廪实却是第一要务。而不论一个人做下多少事情,其继任者却是最最重要的。便是太宗再过英明,留下那样一个太子,以至子嗣消逝殆尽,岂非徒劳?
故而教养好后代,抚育好皇子皇太子,便是天下繁盛的第一要紧之事。当今皇上无疑是古往今来最为难得的圣贤天子,天授而天下归心。如今又在兢兢业业的励精图治,要将父皇留下的治世再推进一些,务要天下在安定富足之余,人人得享人生之乐。无忧无虑,开心快乐,衣食无忧,邻里和睦,家庭幸福。
太上皇欣喜的,还有就是幸而黛玉此时的身子还可以,而他们更可以享受一段清闲的日子了。虽则黛玉如今身子弱些,又容易累,只是若能得好生调养,子女孝顺听话又能干,心情愉悦,则必定是能慢慢好起来的。待得过几年好些儿了,兴许还可以跟着皇上一同去巡狩天下,再将那些未曾到过的地方,或是上次匆忙未曾看仔细的,皆一一行到。
黛玉最开心的,却是这里的宁静,不说人少了许多,事儿亦少了许多。而且兴许是哥哥吩咐过,这里的人行事亦是悄悄儿的,极为安静。沿着甬道往山水池走去,望着池子里盛开的莲花与游戏的鱼儿,一切皆那么惬意。这么些年,她无意于那些繁华富贵,无意于高高在上的后位,唯一想的,便是天下百姓都能如这水中的鱼儿,自由的游来游去。
皇上择定日子,一五日皆到大明宫金华殿朝请拜见父皇母后,风雨无阻,文武皆会。虽则太上皇与黛玉皆不大愿意,然皇上孝顺,亦就由着他而已。次后皇上纳妃赵氏女,暂理后宫,天下皆庆。又修亲王顺亲王皆已年长,择日加冠,暂且赐住宫中偏殿,待纳妃之后再赐开府。修亲王顺亲王恭孝守礼,除过每日上朝外,择日便来给皇上及黛玉请安侍候。
渐渐的,凡事便皆有了新的习惯,不论是否愿意,是否理解,日子总是要继续的。便是商亲王与润皇子黎皇子有许多不愿意,亦只能隔日晡时与修亲王顺亲王一块儿来给太上皇与黛玉定省,留在太上皇与黛玉跟前玩笑一两个时辰,再行回去。最小的小皇子最是委屈的看着太上皇与黛玉,然则除过皇上顾念黛玉身子不好,不肯她操心外,黛玉亦是担心幼子最易被宠坏了脾气,故而依旧托付宣亲王妥为照应而已。
除却众人隔日或是隔好几日的朝请等外,太上皇与黛玉便自在的过着自己的日子。这日清晨,月亮还不曾落下,星星稀稀拉拉的还闪耀着,空气中飘着一层薄薄的雾霭,鸟儿在茂盛的树丛中唧唧咋咋的说着唯有它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仙鹤与孔雀还不曾喂得,亦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不知是清嗓子,还是叫饿,又或是叫工人快起来。
黛玉睁开惺忪的双眼,懒懒的抬起眼皮,伸出一只手来,预备好生伸个懒腰,另一只手则被哥哥压着,太使劲儿怕将哥哥吵醒,试了试便作罢。这试了几下,亦就清醒过来了,扭头看了看哥哥,鼻息微微,依旧很是均匀,眼皮动都没动,不知可醒来没?黛玉歪着头想了想,便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儿。若是捏鼻子,没醒亦都醒了,唯有轻轻的吹气,若是没醒是不知道的。过了片刻,见哥哥没动,便嘟哝道:“许是昨夜又干什么去了?”
哥哥忽然睁开眼,望着妹妹笑道:“夜里好好儿的不睡觉干什么去?刚才吹气儿做什么,许是昨夜还没够?”说着便要动手。妹妹娇笑道:“哥哥又装睡,何时醒得?我不过是试试哥哥醒了没,总爱装睡。”哥哥笑道:“妹妹醒了哥哥便醒了,不过是还不曾清楚,故而不曾睁开眼罢了。为何又要装睡?”
妹妹见哥哥又耍赖,许是早都醒了,知道她睡觉轻,怕吵了她,故而装睡。只是既然他不承认,亦懒得搭理,左右这种官司打不完。想了想妹妹道:“哥哥,如今天气好,不如早些儿出去走走,可比睡懒觉强。往常有过几次,后来一偷懒便就睡了懒觉。如今这四周围又安静,不如出去走走吧?”
哥哥扶着她起来,一边儿笑道:“恩,清晨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亦有好处。”宫婢等进来伺候,不一会儿二人便都收拾好了。哥哥扶着妹妹的腰,出了后殿,见唯有当班或是早起的几个人,别得还都不曾起来,让偌大的一个大明宫,更显得有些儿清静起来。众人见了早起的太上皇与皇太后,不过略一施礼,亦不打搅。
如今这里的习惯,众人大略守着礼即可,不用太过计较。如这日常侍奉者,很不用每每见了皆是行大礼的。又有一等习惯,众人皆知太上皇与皇太后皆喜静,故而但凡没甚要紧事,除过行事小心谨慎外,便是见到二人在附近,亦是屏声敛气,唯恐惊动二人。兼之此时又是清晨,有许多早起的人,似乎还未曾完全清醒,便更不用说了。
妹妹抬起头,望着天上依旧挂着的月亮,却没了夜里的那种明辉,星星亦依旧闪动,却失了夜里的那种灵动,总有一种寂寥。妹妹低下头朝着哥哥笑道:“哥哥,我总觉得这会儿的月亮另有一种感觉,这种静静的候着太阳升起,却依旧残留着自己的味道,很清净自在的感觉,淡然自守,无欲无求。”
哥哥扶着她小心的从甬道旁的一条人踩出来的小径往假山走去,笑道:“那几颗星星亦乖巧的很,亦是静静的守着她。若是这会儿太过闪耀,似乎又有些儿不相称了。倒是有点儿像妹妹,放着好好儿的路不走,偏爱走这旁门左道。倒是清净自在了,只是还得担心露水将路打湿了,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收下却不敢放松丝毫。
妹妹看着哥哥小心翼翼的模样儿,却丝毫不在意,或许是不屑一顾,或许是从来被他这样扶着惯了,故而不知道这竟然需要担心。过了好一会儿,闻着微风中吹来的淡淡荷叶香,妹妹立在风中闻了好一会儿,忽而皱着眉头道:“哥哥,说也奇怪,这香味儿为何会一阵儿有一阵儿无的。按说东西还在那里,便很该香气四溢,时时都能闻见才是。”
哥哥笑道:“大概空气中飘着的香味儿太淡,闻不见,风吹过又从花上吹出来一些儿,便闻见了。或是她原本在那里,唯有风吹过,鼻子才发现?”只是这也没道理,妹妹歪着头想了许久,拉着哥哥的胳膊道:“哥哥,这也不通,那八月里的桂花够香的,可时常亦是一阵儿有一阵儿无的。有的时候浓的腻味,无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哥哥瞅着妹妹半日,笑道:“若果真说起来,哥哥不知道是何缘故,兴许还得问问风儿,或是问问花儿?”妹妹见哥哥不知道又打趣儿,便黏着她撒了好一阵儿娇,总觉得受委屈了。哥哥见妹妹一脸儿娇俏的委屈,告饶道:“好妹妹,饶了哥哥,是哥哥不好,哥哥这就回去翻翻书,或是问问博士,看可是有谁知道的?”
妹妹更是不依,见得远远的宫婢在松庐内铺设桌椅,预备茶点,方略略止了。郁郁的在前走着,哥哥依旧揽着她腰,笑道:“大清早儿的,可不许这么郁郁的,担心一会儿不出太阳改下雨,便又不能出来走动了。”妹妹疑惑道:“好好儿的,这会儿天这么好,为何一会儿会下雨呢?再则便是下雨,出来看雨蒙蒙的,四处如烟似雾,不也挺好的?”
哥哥笑道:“前两日妹妹稍微有些儿风寒,不过咳了两下,还不到晚膳时分,亶儿便来了。若是这会儿再郁郁的,许是一会儿亶儿又该来了。一见之下,母后又被父皇欺负了:苍天呵,我该怎么办呵,父皇欺负母后,我该怎么办?然后老天一听,果真觉得亶儿可怜得很。这父皇欺负母后的官司最是难判的,一难过,便阴了脸儿哭了。不就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