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处,绛珠忍不住拭泪道:“皇儿果真都长大了,我与哥哥亦大可放心了。将来的天下,是他们还有孙儿的,自当有他们去掌理,各成功业。”
上文说到,绛珠听得承皇说起她返天之后,各皇子之间如何相互辅佐,同心一气,共度难关,心中感念,不禁落泪,感慨不已。承皇拉着她的手,轻轻拍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不过天道规矩而已。妹妹又何须为此等事情哀伤,岂非自轻?且我们的皇儿,经妹妹教养,岂能长久悲戚哀怨?所谓君子坦荡荡,皇上与正儿昭儿可都不啻于圣贤的,又何至于长戚戚?倒是我做够了小人,让皇上昭儿他们担心了,此时想起来,却是有愧。”
绛珠叹息道:“哥哥又何出此言?既知是为得我,如此岂非又是拐弯儿骂我呢?只是丧考妣,心中哀恸,倒也在所难免。事过之后,又该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亦是事实。不知皇儿后来如何?可是比此前更和睦了?”
承皇笑道:“哪里敢骂妹妹?便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亦是不敢的。只是皇儿几个,却是难些,太过哀戚,唯恐失仪,天下失望。若是不够悲伤,又恐落下不孝之名。且还得时刻惦记着我,有一阵子还真是快将几人累坏了。”
绛珠笑道:“孝与不孝,凭心而已,与是否哀戚又有何干系,难道那嚎啕大哭的,便是极其孝顺的?那生前尽孝,身后想着老人已升仙或登极乐世界,真心为其高兴的,便是不孝?此理不通,不通的很。我皇儿不至于如此迂腐吧?”说着又皱起眉头,犹疑起来。承皇摇头笑道:“妹妹的皇儿,自然不同凡俗之辈,难道还信不过?”
且说停灵礼毕,皇上与宣亲王行过礼,兄弟姊妹之间,免不了又执手垂泪一番。过得片刻,宣亲王道:“回皇上,我等一早送母后圣体来此,前后行礼等,迁延耽搁,此时日已将暮,还不知父皇情形如何,不知可要一同前往探望?”
皇上点头道:“走吧,母后升仙,虽则我等皆知,奈何父皇与母后自幼执手,一旦分离,如何能忍受得了?我等即为人子,则不仅有母,亦当有父,方为周全。皇兄,朕以为不如接父皇回来,好照应些。那里如今除父皇外,并无他人。原为母后喜静,故而一直留在大明宫。如今仅剩父皇一人,太过孤单,儿孙亦不便孝顺。不知皇兄意下如何,皇妹呢?”。
宣亲王点头道:“回皇上,此话说的也是,日后只有父皇一人,更需儿孙孝顺膝下,方能聊以安慰,稍稍解些心中孤寂。昭儿原是为得照顾父皇母后才住进大明宫的,如今长信宫空闲,臣以为不如昭儿陪着父皇一同住在那里,亦是极方便的。且王妃她们虽则粗鄙,亦可孝顺一二,如此亦可稍减些昭儿的负担。这几年若非昭儿和儿伺候父皇母后,只怕父皇母后亦未必能得那般自在。王兄谢过昭儿代王兄孝敬之谊。”言毕给昭公主深鞠一躬。
昭公主忙回礼道:“我们皆是父皇母后的骨肉,谁做都是一样的。孝顺之道多有不同,皇兄在朝堂思济天下苍生,亦是孝顺。我在父皇母后膝下照顾,亦是孝顺。皇兄何来之谢?难不成我们都得相互致谢一番?如此岂不见外了?回皇兄,臣以为既要去见父皇,便赶紧去,此时父皇只怕还未用过晚膳。若是你们不去,臣便要先去了。”
和公主上前拉着昭公主道:“昭姐姐,我们赶紧去看父皇吧,母后这里留给皇兄皇弟,姑妈不过偶尔看望父皇而已,许多习惯皆是不知的,我不大放心。”望一眼已经入殓的母后,想一想依旧要苦熬的父皇,想想,还是兵分两路,各自为守吧。
逝者已登仙界,生者尚需自重。皇上与宣亲王议定,暂且由小皇弟领着几位皇孙公主守灵,毕竟幼弟得黛玉宠爱多些,虽则不曾在跟前教养,疼爱却未曾少却一分。其余众人则一同前往大明宫,定要好生安慰姬承,且立意要劝其搬回长信宫。
到得大明宫时,已将近戌初刻,各处已经掌灯了。昭公主心急,将近金华殿时,更是忧心不已,丢下众人便进到殿内径往后殿而去。皇上与宣亲王随后紧跟着,唯恐母后才走,父皇再出何以外,到时众人可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后殿暖阁间儿里,宁公主与娴公主正在陪着姬承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姬承眼光空洞,叹道:“天意,到底何为天意?天意又准备如何安处朕呢?妹妹娇弱不堪,一人猝然离去,往后的日子又如何应对?她如今身子虚弱,平时尚难自理,若是再遇到丝毫艰险,又该如何是好?夜里睡觉她身子弱,不知有人给她暖被窝没?吃饭总是挑食,不知可有人小心给她侍弄几样可口的?”
昭公主不待通禀,已经进来,接过刘仁端着的薄粥,尝了一口,见还可以,便坐到御榻边儿上,闻言接口道:“回父皇,父皇还是赶紧吃点儿东西吧。那日恍惚见我似乎见到一个仙女儿,形容便是寻常父皇母后还有皇兄所说丹姐姐那般。如此说来,该是丹姐姐知道母后要升仙,亦是特意来接的。且不论母后乃仙灵,并无强弱之分;即使有,日后有丹姐姐服侍母后,父皇还有何不放心的?”说着话,舀了一勺,小心的喂给姬承。
皇上与宣亲王随后亦已进来,众人四下里行过礼之后,侍立一旁。姬承见昭公主说的认真,不似哄他,且众人亦皆有些风尘仆仆、双眼红肿。忽而想起,这些儿女,痛失生母,亦是极其哀恸的。他与黛玉不仅爱天下苍生,亦极爱自己的子女,寻常亦尽量帮着各人思虑周全,或是出谋划策。此时见子女皆忍痛相劝,终究有些明白过来,心下颇有点儿羞惭之意。
见父皇乖乖的吃了几口粥,皇上与宣亲王方和缓下来,见父皇挥手,便自己找地方按次序坐了。皇上说道:“回父皇,儿臣见是太白仙长与观音菩萨亲自前来接引母后的,想来艰险必定是不会有的,圣体亦勿需多虑。便是日常起居,到底亦是天仙,且又有丹姐姐照应,必定无恙的,还请父皇开怀。否则若是母后知道父皇担心,或是因此哀伤过度,心下必定难过。如此又岂是父皇之本意?”
姬承吃了几口,听得皇上之言,心下却是疑惑,那些神佛皇上与昭公主岂能见到?可别又是编出来哄他的。虽说黛玉升仙,众人皆将信将疑,可要说是太白仙长与观音菩萨亲自前来接引,又有丹公主前来,却也太玄乎了点儿。疑惑间,机械的又咽下几口昭公主喂得粥。好在宁公主叮嘱御膳房熬得细致,便是不嚼亦不碍的。
好容易吃了大半碗,姬承心下着急,便不肯吃了,推了昭公主的碗,疑惑道:“昭儿,你当真见到丹儿了?你从未见过丹儿,如何认得?”昭公主又喂过来一口,点头应道:“父皇还是再吃点儿吧,儿臣亦好给父皇说明白。丹姐姐的形容不说父皇母后时常提起,皇兄亦不知讲了多少次,便是姑妈姨妈,亦没少念叨过,儿臣怎会不记得。更何况和儿当初都能梦见那株仙草,儿臣便是梦见丹姐姐,亦不为过。”
姬承狐疑的望着昭公主,见她神情冷静,不似欺瞒,张嘴又吃了几口,才算是吃完了。昭公主放下碗,交给侍从,又接过绞好的巾帕来给父皇拭过嘴,才满意的点点头。姬承见昭公主都收拾完了,问道:“昭儿,那丹儿说什么没有?她可还认得母后?可交代你何事?”
照着姬承的意思,当初黛玉亦梦见过丹公主,她还认得黛玉,且还谏劝过。此番若是果真前来,亦该有些意思才是。便是他们皆与母后亲,亦该惦记些父皇才是。想起丹公主前来,亦不肯见他,姬承忍不住开始垂泪,涕泣道:“你们皆是母后的骨肉,便是来,亦只肯见母后,为何就不肯见见父皇,告知父皇一声?”
宣亲王过来坐在御榻边沿,安慰道:“回父皇,若是照着皇上与昭儿所言,必定是天神皆来接引母后了。若果真如此,则母后亦不敢迁延时日,与我们告辞,丹儿更是不敢有违天意,私下来告知父皇。但就儿臣听来,却是真的。兼之都中四处飘散着唯有母后身上才有的香味儿,至少母后乃天授仙女儿亦是毋庸置疑的。既如此,父皇又贵为人皇之尊,且善治天下,万岁之后,亦必定是能升仙的。便是到时再好好问问母后,亦未为不可。为何非要此时自苦,又让母后担心?”
和公主亦上前来,坐在父皇跟前的脚踏上,拉着父皇的另一只手,缓缓说道:“回父皇,父皇与母后情深义重,儿臣等自然明白,只是如今母后功成回天,父皇亦当顺应才是。儿臣虽则不孝,望能侍奉父皇左右,愿父皇除母后外亦能得享天伦之乐。且天意让母后先走,想来亦是念及父皇乃人皇,当能在母后升仙之后,善处后事,使母后能得身前身后皆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