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红楼梦之继续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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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巧姐儿正在摆饭布菜,闻言头也不抬,笑道:“他呀,是心里通明,却有些不通实务。许是个糊涂的真佛,只是修炼还不到家。只要他愿意,留下便留下,若是高兴走,我们亦不留他。我与娘念佛,为得是修自己的心,不是为得他。若是有如水月庵的净虚那等出家人,我便是屋里空着落灰、饭菜发馊喂猪,亦不肯施舍她半分。”

板儿道:“那不是时候不同了吗?几十年前的事情,还记着她做什么。那净虚虽是出家之人,所言所行净是些虚妄欺佛蔽祖之事,何足道哉。倒是可怜了芳官蕊官藕官,她们被二太太稀里糊涂的便送了去出家。后来在庙里亦是一般的被欺负使役,难不成果真是她们命薄?说到此了,不如过些日子再接她们来住两日,松散松散,你们亦好一块儿念经,如何?”

巧姐儿安顿完位子刚要答话,却见癞头和尚从屋里出来,换了一身新衲衣,头脚亦收拾干净了,看着果真舒服了许多。巧姑笑道:“这就是了,何必非要弄得那般邋里邋遢的,似乎唯恐世人忘了往日的苦楚,忘了皇太后的好处,非要昭示给人看似的。”

癞头和尚闻言大吃一惊,愣在当地,他不过是照着茫茫大士化成那般下界的,原是想试试世人的心思,看可还有人嫌贫爱富,或是看重皮相,不知内里。谁知非但世人少有嫌弃的,却还能生出这段意思来。听起来却明白的很,如今世上已经没了这等人了,他如此入世,只怕是会被当作稀罕事儿,甚至被人误解的。

缓缓的点点头,癞头和尚自语道:“说的亦是,如今天下富足,是不用这般自苦了。便是各寺庙庵堂,亦都香火旺盛,修行之人一心向佛,亦不敢有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了。”叹息一声,忽而抬头看着巧姐儿及板儿道:“才刚听得你们说起芳官藕官蕊官,可是当初随着水月庵的智通及地藏庵的圆心去得那几个?她们如今可还好?”

问完又喃喃自语道:“原是我家门不幸,上下乖谬,却要牵连那几个可怜的女孩子,沦为优伶尚且不说,最后竟要被送到佛门去打杂,可见得那些尼姑亦是可恨之辈。太太只管惦记着自己的体面之事,背后念佛、修来世,为何就不能替眼前那些女子的今生多考虑一下,多照应她们半分?可见得世人多有痴傻的,不修今生,却非要去求什么来世。岂知便是念再多的经,烧再多的香,都比不过一件恶行,能将功德尽毁的。”

饭已经送出来,巧姐儿拉着癞头和尚在一旁坐好,将筷子递给他,训斥道:“赶紧吃你的饭吧,又嘚嘚什么呢?什么今生来世的,没有今生哪来的来世?今生尚且顾不上、做不好,吃着嘴里的、看着碗里的,还要想着锅里的,哪里管得了那么远?你也别惦记那么多,既然都做了和尚了,有好吃的吃一顿,有好睡的睡一觉。念你的佛,让各人操他该操的心去。”

板儿与思儿都已经在桌子上坐好,巧姐儿亦过来坐好,如今家里人亦不少,十多口人,上下两桌都坐上了。刘氏亦出来吃饭,想起才刚那癞头和尚问得,想了想应道:“大师说的可是水月庵与地藏庵的那几个师太?她们如今都好了,只是听说年轻的时候很苦,每天要做很多事情,比寻常人家的丫鬟还不如。而且还要被老师太教训嘲讽,有时候还要挨打饿饭。唉,总算是熬出头了,可人也老了。”

巧姐儿接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老了亦好,小的亦好。赶上那个时候,吃苦受累的不止她们几个,若是果真要诉苦,怕是谁都有一肚子苦水。然则若是果真想起来,如今世道亦好了,她们又做了些什么?如今又如泡在蜜罐子里一般,大家亦该惜福才是,又何必抱着过去的不幸过日子?事情总是会变得,我们亦该看开些才是。”

癞头和尚坐在一旁,举箸半日尚不曾吃下一口,眼中泪花闪现,形容悲戚。巧姐儿已经瞧在眼里,示意其他人赶紧吃饭,她则晃了下和尚,嘲讽道:“大师莫非认得她们几位?如今你们都是出家人,难道还有何旧情未了?皈依佛门而惦念俗世凡缘,岂是佛祖及弟子所该为、所能容忍之事?别说是她们都好了,便是不好,亦是各人的造化。哭能顶什么用?”

癞头和尚掩面涕泣道:“那都是我造的恶呀。若非为得我,或是我能从旁救助一二,兴许便不会如此了。”回头见巧姐儿还有众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忽而想想,唯恐泄漏天机,又忙掩饰道:“各人吃各人的饭,各人拉各人的屎,操那许多心做什么。若是她们不觉悟,便是我再过辛苦又能怎样。如今又都好了,与我又有何干系?”言毕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一回,便拔着饭赶紧吃起来,连菜亦忘了夹。

巧姐儿忽而觉得那癞头和尚似乎很可怜,不仅形状可怜,心中亦是苦的很,比现今之人都过得格外苦些,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服侍他吃完饭,又让儿子赶紧去收拾厢房与他睡,又让板儿与他再备些衲衣鞋袜等,又让人将她与刘氏寻常念经的地方重又收拾一番,好让癞头和尚有个念经的去处。如此直忙到入夜,方稍稍安定下来。

许是因着前世的缘分,或是癞头和尚情知巧姐儿是谁,故而亦不推脱,干脆在此住下。心中不停的将过去现在衡量思索着,亦将那未来想像一番。总觉得自己虽是上仙,对于世间事理终究不大通,如此则即便是有心有力,亦未必能救得了世人。

正是如此,即便你能七十二般变化、有上天下地的功夫又如何?便是你能念得所有佛祖经卷,头头是道,又能怎样?若是世人不肯开化,依旧是徒劳无功。人若是要觉悟,一如六祖那般,极是简单;若是不开化,则如神秀一般,便是通明所有经义又如何?不过是见了表象懂了皮毛,犹如暗夜视物,物在却视而不见。

世人的开化,除过长年累月的积累之外,往往都是片刻之事,兼之天分修养,浑然天成。若是顽固不化,则即便是将他脑子掰开,只怕亦是徒劳。这其中有许多的讲究,要将道理说成他能听懂的,让他懂了,其后才会有可能。而要让他懂,对于他周围的环境乃至经历的理解,则是必须的。癞头和尚想了那么多,方知自己原来竟是又错了,差点儿进入死胡同。

有幸遇见巧姐儿,且还算早,不曾做下何颠倒之事。住下之后,除过每日念经诵佛外,还随着巧姐儿四处去走走看看,算得是体验民间疾苦吧。虽则如今并无甚过于哀苦之事,只是劳作到底亦是不易的,唯有经历过,重新体验,方能明白各种滋味儿。设身处地的经历一回,便有了许多新的感受,心窍亦更为通明起来。想起佛祖的交代,亦更有了劲头。渐渐的将以往所念的经文乃至所经历各事一一回味起来,意味深长,受益颇多。

且说过了些日子,皇太后出殡,已经略略安定下来的天下,又再次惊动。毕竟乃是生离死别,即便是明白那许多道理亦无济于事,心中的哀伤不会减少丝毫。刚刚藏好的悲痛,再次被触动,山河哀哭,苍天失色。如此种种,一言难尽。

巧姐儿的庄子里,虽则众人似乎平静些,奈何心底的起伏还是难免的,虽算不上惊涛骇浪,若说波涛汹涌大概并不算过。经过那些日子,待得众人终于失落的回到自己的日子中,虽则有些空落,到底还是得继续的。此中癞头和尚虽则劝慰过几次,到底亦不知该如何安慰。遇上此等事情,即便是他知情又如何?劝慰亦是得人内心通明方能生效的,否则便是徒劳。

许是相处的久了,日久生情,巧姐儿竟如长辈一般的侍奉其癞头和尚来,癞头和尚亦坦然受之。那日忙完之后众人坐在院子里星月底下乘凉,说起如今已经疯癫的卫国公夫人,巧姐儿忽然惊道:“云姑姑亦是因着受了皇太后的深恩,难以释怀,又太过情深义重,故而至此。只是不知道二姑姑如今怎样了?若是果真说起来,二姑姑才是我亲姑姑,最近忙着这国丧,又要去给二叔奔丧,还要照顾大师,却忘了二姑姑。”

板儿点头道:“明日赶紧儿去瞧瞧吧。这许多亲眷里唯有二姑姑最孤单。以往皇太后在,偶尔还找她叙叙话,做个伴儿。如今皇太后仙逝了,众人又忙着悲恸,只怕还没人顾得上她吧。不如我们请旨,将二姑姑接回来孝顺如何?”

巧姐儿摇头道:“二姑姑伴儿倒是有,她如今心思淡定,又不与世人争名夺利,宫内那些旧人相处的也还不错。只是没有子孙孝顺膝下,到底凄凉些。接她过来倒是不用了,以前皇太后在时她都不愿意,如今想来年岁亦大些,怕是更不肯出来麻烦你我。不过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得了空去孝顺一二,倒是并无不可。且我出入大明宫还算便宜,日后家中之事你便多照应些,若是可能,我便留在那里多陪陪二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