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点头应道:“这个自然是无碍的。她原就是我们姑姑,不说你留在那里陪她,便是忆儿要去亦使得。只是忆儿与她交往不多,且对你们往日的事情知道的亦少,时常说不到一块儿,怕是没多少安慰。你要去尽管去便是,若是有事遣人告知一声即可。看昭公主一直陪伴太上皇与皇太后,那么多年。即便是姑姑,如今年岁大了,稍微陪伴一下亦是该当的。”
刘氏点头接话道:“板儿说的很是,如今天下兴仁孝,我们不能独让二姑姑一人受苦。虽则昭公主于二姑姑乃是甥女儿,到底如今皇家才是最为悲痛的,且还有太上皇要照应,只怕未必能顾得上。我们这里大家还都好,巧儿要去尽管去便是,家里的事情亦不用多操心。”
一直静默听着的癞头和尚插话道:“你们说的二姑姑可是贾迎春,她现在怎样了?”多少年的情分,自从她入宫之后,几十年来不过偶尔见得几面,亦未曾好生叙过话。一样的都是姐妹,一样的都是女子,为何她要比别个格外的凄苦些?那看似富贵荣华的皇宫,对她来说,亦不过如此。若是没了皇太后,她又情何以堪?
巧姐儿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很是担心焦急,忽而笑道:“是又如何?近日你在我们这里呆着这些事情你亦该都知道了。她如今要说亦好得很,只是每人心底或多或少都会有各种心酸委屈的记忆或是经历,即便是太上皇或是皇上都在所难免,何况我们?只是你一介和尚,出家人,惦记这些做什么?还是六根还不清静,准备还俗呢?”
听得巧姐儿奚落他,癞头和尚亦不计较,许是最近相处习惯了,忽而明白过来,反倒笑道:“我是还不了俗了。只是过去有些瓜葛,一时好奇而已。若说我六根还不清净,倒是亦有些道理。唉,虔心修炼这许久,还是不能完全忘记,难那。”说罢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心下亦颇为无奈。虽则念经之时能全心投入,可听得人说起皇太后或是众姐妹,那种关切惦记,发自肺腑,无法抑制,想来亦着实无奈。
见他又开始痴呆起来,巧姐儿又有些不忍心,想想又笑道:“记住便是记住,如何忘记?大师难道没听说过,若是你想忘记,其实是你还记得。若是你不想将他忘记,或是都忘了去忘记了,那时便无足轻重,无可无不可了。难道大师熟读经书,竟忘了这个不成?”
癞头和尚仰天长叹道:“记住,忘记,忘记,记住,果真是这个道理,可恨我想了这许久,却原来竟是这般的。若非喝了孟婆汤,或是重新投了胎,许多的事情经历过便如何忘记?若是能看轻看淡了,自然便丢到脑后去了。即便是被人提起时依旧记得,然则若是无人提起,却是可以长长久久‘忘记’的。这才是正理儿,我却要拜你为师了。”
狗儿刘氏板儿等闻言皆吓一跳,巧姐儿却盈盈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有一字之师,若是我的话还能有些道理,大概亦算得是一语之师。此等之师,只能碰,不能求,更是不能拜的,否则你便剩下日日拜师了。若说拜师,你既是大师,只有佛祖为你师,你又何须另外改拜?可不就是一时高兴,昏了头,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还是犯了嗔戒?”
癞头和尚但笑不语,心下愧疚,却亦是习惯了,并不多计较,众人不过又闲话片刻,次日一早巧姐儿便收拾完毕,带上板儿一早去地里给她摘的新鲜瓜菜,还有些许特产等物。赶着车送她进城到得大明宫。侍卫等进去请旨,片刻便出来回复,领着巧姐儿进去了。板儿为无职外男,又无旨宣召,目送巧姐儿进去后,便赶紧回去。
来到山水池后面的一处便殿内,迎春已经在门口迎着了。见到巧姐儿似乎格外高兴,忙上前拉着她手道:“巧儿怎么来了?这么大热的天儿倒是难为你来了。”见送来的许多东西,忙让小宫女都给昭公主送去,等挑剩下的再拿回来。
巧姐儿不曾料到这样,不过亦是常理,亦懒得多说。扶着迎春的胳膊,巧姐儿笑道:“回二姑姑话,最近家里忙些,未曾来给二姑姑请安,还请二姑姑恕罪。天儿是热些,只是我们来的早,还好;且孝顺姑姑原是应该的,不敢当‘难为’二字。若是二姑姑体恤,将那凉茶多多的倒些来我喝过便是了。”
迎春笑道:“巧儿的嘴亦越来越巧了。那凉茶多得是,还能少了你的不成。人家吃茶是品,你只想着多多的喝,我看与喂牛差不多。”说着话进到里面儿,忙让小宫女服侍她赶紧去沐浴更衣,好畅快畅快。迎春虽则不过是五品之职,亦是多次推却黛玉及前些日子皇后的心意一直不肯晋封所致,却亦有着专门服侍她的四名太监八名宫女,另外还有便殿内左边的一应将近十来间房子,极是宽敞舒适的。
巧姐儿亦不推辞,到得厢房自己动手收拾过,便忙又出来,在迎春跟前坐了。见几上摆着些时令水果,便动手给迎春侍弄起来,一边儿说道:“我怎么看着二姑姑的气色不怎么好,可是最近劳累过度,还是因着皇太后之事?若是太累了,便好生歇息几日,若是愿意,到乡下去散淡些日子亦使得。若是为得皇太后之事,却很该放宽心思才好。”
迎春推让一番,见巧姐儿有心服侍她,便接过来吃了些,点头道:“这都是昭公主才刚赏赐的,说是才贡上的,想是皇上还没舍得吃呢。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吧。我还罢了,大概依旧是这个样子。倒是昭公主,最近很是劳苦,看着很是让人心疼。你也知道,太上皇之事别人都插不上手,便是和公主亦只是帮衬而已。若是有何要紧的,还得昭公主拿主意。
皇太后升仙,如今天下皆知,要说起来,亦未尝不是件儿好事。你们那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想来皇上的圣旨你亦知道的,正该那样才是。若是只一直赖在地上痛哭不肯起来,那跟愚夫泼妇无知小儿有何区别?这会儿亦都好些儿。只是这等事情,一时亦是急不来的。你最近若是无事,不如留在这里陪我几日,趁便跟公主或是太上皇说笑说笑亦好。
这会儿想起来,你不仅知书达礼,又经历过那番挫折磨砺,如今常在乡下,乡间之事、百姓苦乐,你都比别个格外清楚些,若是说出来能让太上皇或是公主略略解些愁烦,亦是件儿好事。只是不知你家里如何,如今该是夏日农活正忙的时候吧?你的地还种着吗?”
巧姐儿见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方让宫女将东西撤下去,见时辰差不多该用早膳了,拉着笑道:“二姑姑的话我都记住了,家里的事情都不打紧,有板儿思儿他们呢,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我们姑侄许久不见,该好生叙叙话乐呵乐呵才是,管他家里还是公主,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哪里管得了那许多。
若是二姑姑这般忧心,瘦了形容,公主见了岂能不担心?公主最是孝顺体贴的,如今照顾太上皇都已经够辛苦的了,若是还要分心来照顾二姑姑,岂不要更加忙乱辛苦?如此一来倒是好了,你担心她,她担心你,最后都辛苦憔悴的不行。我看很划不来,划不来的很。不如二姑姑作为长辈的先将她丢下,先将自己过好了,有了心情亦有了精力,再去好好关心她。如此一来则她看着亦舒心,心下少了负担,自然便都好了。姑姑以为我说得怎样?”
点头让宫女将早饭摆在厢房里,迎春拉着巧姐儿一同前去,一边儿点头笑道:“我说的巧儿果真是个巧,好好儿的一个事情,被你两句划不来便说清楚了。不过若果真说起来,理儿倒是亦不错。你很该早些来的,如此我们便都好了。既如此,你便留下来,我亦不担心那么多,你且等昭公主还有太上皇都缓过来了再回去,如何?”
听到此处,众位皆拊手大笑,蔷薇仙子笑道:“以前只道绛珠姐姐最是口齿伶俐的,亦难怪王母娘娘格外疼爱你,原来巧仙亦是如此,倒是名副其实。三言两语便将迎春姐姐心结解开了。我倒是想看看,若是来日巧仙回来了,是绛珠姐姐更伶俐,还是巧仙更灵巧?”
绛珠指着她脑门笑道:“这又有何好比较的,便是我胜出又如何,输了又如何?都说我淘气,看你才是最唯恐不天下大乱的。我倒是关心昭儿还有和儿她们怎样了。还有,你……”说着话,浓浓的担忧中,一丝淘气,一丝怜惜,还有一丝酸楚,毫无隐藏的流露出来。承皇心中不忍,忙伸手出来,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