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海榴》诗曰:“海榴红似火,先解报春风。叶乱裁笺绿,花宜插鬓红。蜡珠攒作蒂,缃彩剪成丛。郑驿多归思,相期一笑同。”苏轼《王伯所藏赵昌山茶》诗曰:“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能传岁寒姿,古来唯丘翁。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陆游《山茶一树自冬至清明后著花不已》诗曰:“东园三日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惟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
此时赏梅品茶尚早,且众人皆是有事在身,不过略略浏览一番,便都聚到中间来。太监已在四周支好屏风,以免外面凉风吹了众人。围屏之中设有大桌五张,高几十来个,上面已经摞了一些儿考卷。由于恩科考卷非同凡响,故而四周都立的有侍卫,时刻盯着那些考卷。
黛玉一直怀疑周贤之卷,是以亲自拿了京兆府前十八名的考卷看起来。先翻看了解元的考卷,一边儿看一边儿皱眉。待看完第二场,便一把撂了,牙齿都有些儿响起来了。其他人都看着黛玉,见她垂眉凝神,面色严肃,皆知有些问题,因此都小心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考卷。黛玉撂了那解元的,也不待看别人的,便翻起周贤的考卷看起来。最后一场是《康宁之道,万事之统》,写道: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之资,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
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至周之末世,大为亡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而恶闻之,其心欲尽灭先圣之道,而颛为自恣苟简之治,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使习俗薄恶,人民嚚顽,抵冒殊扞,孰烂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虽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善治则灾害日去,福禄日来。《诗》云:“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为政而宜于民者,固当受禄于天。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晁,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
臣闻制度文采玄黄之饰,所以明尊卑,异贵贱,而劝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然则官至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俭非圣人之中制也。臣闻良玉不瑑,资质润美,不待刻瑑,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然则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非有文德以教训于下也。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又好用憯酷之吏,赋敛亡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从耕织之业,群盗并起。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此之谓也。
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广览兼听,极群下之知,尽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陛下亲耕籍田以为农先,夙寤晨兴,忧劳万民,思维往古,而务以求贤,此亦尧、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获者,士素不厉也。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弃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黛玉一边看一边赞叹,早已坐不住,站起来将洋洋洒洒三页纸看完,竟对天长叹道:“得如此之人,焉惧天下不康宁哉!”见黛玉一人怡然自得,一会儿拍案叫好,一会儿又跺脚道“正是”,众人皆有些儿好笑。皇太后过来拉着黛玉至她身边儿坐下,黛玉方回过神来,笑道:“母后,你也看看这篇文章,便是十场状元加起来,都未必能稍稍及得上他呢。”
太后笑道:“我朝竟有这样人物?”黛玉点头道:“抱负可比周召,文采可比贾生,只不知是否是个赵括?”虞儿在一边儿说道:“赵括也未必不好,虽史书称奇‘纸上谈兵’。难道林姐姐旁学杂收竟不知史书也有误的不成?”太后道:“史书如何会有误?”姬虞冷声道:“回母后,历史上为了将自己家族的历史写得好看一些,有人便贿赂那撰史之人。林姐姐果真不知?”黛玉听后吃了一惊,想起来确有此事,又不好开口。
太后见状道:“好了,如今正在说正事儿,别为这个计较了。母后倒是要好好看看这篇文章。”宁公主过来打圆场道:“回母后,不如儿臣念出来大家都听听如何?”太后笑道:“你这个主意好。”宁公主因此接过周贤的考卷念起来。尚未念完,便见众人皆是一色的敬佩。念完后宁公主道:“虽然这些道理我并不尽懂,然仅此篇文章,便是极好的。更何况在两个时辰之内要做得如此文章,真是难得。”
虞儿道:“古圣先贤,皆言教化。岂不知如今多少饱读诗书之人害人却比别个更甚。那强盗杀人,杀便是杀,并无掩饰,犯案之后,若被擒获,以死谢罪,甚为明白。但若贾雨村之类,误判官司,夺人财物,致使他人绝望,生不如死者有之,穷困而死者有之。便是一日败露,查无实据,只得罢免而已。若干年后,起复委用,继续害人,如此教化,岂不可悲?”
黛玉道:“你说错了。教化二字,教为先,化在后。若教而不化,则如食而不咽,岂能充饥?再者教化并非背诵诗书而已。教化当先清其源,正其本。源不清,师自盗,何以教之?贼之道也。本不正,刁顽之人不罚而教之,彼以为恶可行也,何以教之?无类也。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二者缺一不可。你所言之事,不过贼教偷也,并非圣贤之教。次言化,化在心。所谓感化,有感乃化,若心无所感,如何得化?而心之化,必当有圣贤导引,且自身努力方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