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却见外面几个丫头小子已是热火朝天了。黛玉见热闹了要去玩儿,皇上太后便都止了话一块儿过去了。
只见两个小子蹲在炉子跟前烤着鹿肉,另两个小子在远处赏梅,两位公主和探春正拿着生的熟的在炉子跟前边吃边笑,炉子跟前还有几个御膳房的在帮忙,众人皆是嬉笑打闹,好不开心。张丞相和徐郎中很是纳闷,明明只有两位皇子,如何出来四位?湘云和唐儿烤的正到好处,想都未想过要搭理后来的人,正在吵嘴儿说谁烤的好,那烤的不好的一会儿罚作诗。黛玉看着热闹,叫道:“云兄弟,给姐姐来一串。”
湘云听得黛玉叫,头都不回,笑道:“林姐姐身子弱,待会儿烤出好的来再给你一串儿罢了。”唐儿却小心许多,听得后面脚步声儿,又听见几位姐姐行礼,便回过头来,却见皇兄母后等都过来了,忙起来行礼。太后笑道:“玩你们的,小心别烫着了。”湘云听得太后说话,方转过来,行了个礼又忙忙的蹲下去烤着了。
张丞相笑道:“老臣眼花,却是云姑娘,这身男装倒是怪英俊的。”太后笑道:“唐儿在这,想必那是虞儿和四姑娘了。”虞儿和惜春见皇上太后都过来了,便从梅树底下走回来,顺便折了几支,准备回去插瓶。惜春一脚踩在路面薄冰上,差点儿滑到,好在虞儿也是练过的,一把便将她扶住了。别人都忙着看湘云几个烤肉,并不在意,太后和黛玉见了相视一笑。惜春本是羞得面红耳赤的,见无人瞧她,便忙站稳了回到亭子里来。一时间小小的亭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宫女来往伺候都不便利。
待二人进了亭子,黛玉依在太后怀里笑道:“四兄弟,你不烤肉吃肉,却谈禅去了?”众人原本都是装没瞧见,被黛玉一说,想起惜春以往说的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都一齐大笑起来。惜春羞臊不已,粘着黛玉要动手打她,偏生就在太后手下,一回头见皇上正瞪她,早不敢了。虞儿也有些儿不好意思,独自蹭到炉子跟前看烤肉去了,也只他和唐儿两个小子,只好如此。
虞儿从太监手里拿了几串鹿肉要吃,被湘云一眼瞧见了,嘲笑道:“只有弱女子才让别人烤肉吃呢,虞哥哥男子汉大丈夫,却也吃别人烤的。”虞儿本见惜春被取笑又不明所以正在懊恼,被湘云这一笑,登时怒了,冷笑道:“岂有此理,君子远庖厨,岂可自轻?你不过就是个小女子,难道穿了男装就想充丈夫?”湘云不想姬虞如此恼怒,待要回嘴,毕竟姬虞是皇子,且皇上太后都在前,不敢开口,憋得脸通红。
不想此话却让惜春有些儿不舒服,黛玉更是有些儿不好意思,毕竟湘云是她妹妹,虽素知她脾性,但此时确实有些儿言过了。待要不理,偏觉得姬虞处处不可一世,想想便道:“云妹妹所言原有三分理儿。只是这丈夫女子之说,我却不敢苟同。云妹妹原是闺阁女子,却英豪不输男子,便是穿男装烤鹿肉,不过图个爽利畅快,倒不是要去装丈夫。焉知多少男子柔弱怕事,算不得大丈夫,还死要面子,怕是连云妹妹这样的女子尚且不如。花木兰替父从军、冯素贞冒死救夫,都是女中豪杰,丈夫不如的,又何必充丈夫?可知女子中原就有真丈夫在,不说娥皇、姜女、大任、大姒,古之贤女;便是汉初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也是百年难遇之真丈夫。”
虞儿嗤笑道:“吕后牝鸡司晨,林姐姐偏还举她,莫非惺惺相惜?”
黛玉听后勃然大怒,强压火气道:“吕后是否牝鸡司晨,尚且不论,然汉初定而无明主,惠帝仁慈,非开国之主;代王幼弱,年不过十岁。然史赞之曰:‘孝惠、高后之时,海内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无为,顾惠帝拱己,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刑罚罕用,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已有定论,非你我可更改。”
“高祖之时,吕后数定奇策以佐之,史有明文。孝惠、高后时,匈奴冒顿傲慢,侮辱中国,使使遗高后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哙、季布等,议斩其使者,发兵而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问季布,布曰:‘哙可斩也!前陈豨反于代,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哙不能解围。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声未绝,伤痍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
“高后女主,却深明大义,从谏如流,嫉恶如仇,听得此言,当即赏季布而责樊哙,并厚币卑辞以报匈奴曰:‘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以堂堂中国而礼下蛮夷,岂高后所愿!然为天下苍生,免罹战祸,以得修养,自损如此,非圣贤而何?较之丈夫,胜出多矣!”
“便是后世汉武又如何?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畤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襢,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确实是雄材大略,功绩卓著。但是‘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连年征战,竟至于府库无余财,天下空虚,民愁无聊,忘逃山林,转为盗贼。至于晚年,自悔征伐之事,却悔之晚矣,汉自此后,每况愈下,最终灭亡。”
“试想,若吕后不隐忍,汉能否安稳?文景失基,如何称治?无文景之蓄积,汉武如何征伐天下?后世却只是汉武之功,却非吕后之德?弃吕后只休德,而守其瑕疵,悲夫!我安得比吕后而称道!”
富国安天下,乃是要务。宫闱之斗、权利之争,乃是末项。一席话,众人肃然。
许久太后方道:“择其长着而取之,其不足而改之,圣人不过如此。玉儿有此心意,甚得我心。”张丞相道:“姑娘慈悲为怀,善良醇厚,但见人之所长,而能容人,天下所望。”姬虞听得二人之言,面有惭色。良久,姬虞方至黛玉跟前,深施一礼,道:“愚弟鲁莽,谨受教!”见姬虞如此,皇上叹息道:“凡事不可拘于俗理。圣人则天,妹妹所言,不无道理。”
太后见状插话道:“鹿肉都该凉了,小心回去肚子疼。”众人闻言方又说笑起来,吃的吃闹的闹,唯有皇上盯着黛玉,不许她多吃。姬虞则失了兴趣,径至惜春跟前,沉思起来。
众人复审考卷这一审就是将近一月,最后几乎每省都多少有些儿问题,不过只有二三十个需要放恩额的,其他的许多不过就是名次似乎有些颠倒,或者没得上解元,但若是春闱高中了那秋闱得第几名倒是也无所谓。众人最后商议定了,这里林安去特意密送进京的孙弘也快到了。另外还有十来个实在不敢恭维的,该夺了他们的功名,也商议好了。最后礼部与国子监联合上奏,提请圣裁。奏折很快便回复下来,都准了。
礼部尚书及国子监祭酒都很是奇怪,从礼部专员亲送考题,到各省考卷提回复审,再到那特意发放恩额的几分卷子,到几位夺了功名,到奏折即刻回复。似乎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他们不过是陪着皇上演了一下而已。虽然也有不少人求情,到底不敢出格,如今朝廷不仅知道金陵四大家族都能一夜间大厦倒地,更知道河南知府等不过一句话便能革了职的。因此都小心翼翼了许多,别说是否勤勉,起码为非作歹时都得先思量清楚了。
待到旨意一下,天下又骚动起来。自古以来,放榜之后变成定局,除非有重大事故。如今却是平地惊雷,猛然间就听说有人被发了恩额,有人被夺了功名。那几个刚考中举人还在城里庆贺准备不日进京参加春闱的,听闻功名被夺了,竟比被人拖到雪地里剥光衣裳后又泼了一盆凉水还难受。有几个秀外秽中的,似乎还吵吵着要去找谁谁算账,还有极多的人不相信。待确认无误几位得了恩额的已经得了官府的贺信儿后,众人方确认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