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醒转过来后,却只是说了一句:“昭告天下:辍朝三日,国丧百日,停灵太和殿,满朝文武进宫守灵举哀!”便又晕了过去。慌得皇后亦顾不得其他,忙忙命了弘历与弘昼即刻奉皇上的口谕行事后,便同着苏培盛等人,小心翼翼抬了雍正帝至御辇上,一径往宫里赶去。
这里弘历与弘昼方强忍着悲痛与担忧,开始按雍正帝的口谕有条不紊的行起事来。
怡亲王的薨逝,不独让大清王朝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让其家人并皇室近族的人们沉浸在了巨大的悲痛中,更让雍正帝顾不得君臣有别,强拖着病体,亲临太和殿吊丧;又下诏复其名上字为‘胤’,配享太庙,谥曰“贤”,并将之前曾御笔赐与其的八个大字“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加于谥上,又下旨令内务府尽快至西郊选址,为怡亲王建造园寝,还再四叮嘱,一定要比照大行皇帝的旧例来建造。为了亡弟,一贯节俭的雍正帝,开始丝毫儿不惜起国库的银子来!
饶是这样,他仍觉着对怡亲王不起,因拼命的赏赐怡亲王的福晋及其子嗣们。他甚至因着圣祖爷第三子,如今的诚亲王在吊唁怡亲王时面无哀色,而下旨虢夺了其爵位,将其下放至景山首陵。
当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过后,雍正帝终于在巨大悲痛和繁多国事的双重重压下,一病不起了,其症状为自腰腿以下,时常冰冷麻僵,几次三番都险些儿瘫痪,后来虽然渐渐缓解了,却又平添了不定时昏厥的症候,太医们只能一刻不离的侯在养心殿外。而弘历与弘昼则奉旨监国。
八月,怡亲王的灵柩被扶至京城西门正阳门内东街连日来赶着新修建好的贤良寺,以祈冥福,待之后西郊的园寝修建后来,再正式扶灵至那里安葬。
忙乱了将就三月的皇宫,终于表面儿上恢复了往昔的宁静与井然有序。
然雍正帝的卧床不起,却成了压在宫里上下千余口人心中的一块儿大石,尤其至亲的弘历兄弟几个,还有与其相濡以沫四十余载的皇后,更是比其他人悲痛许多,因昼夜不离的守着龙榻前,侍奉汤药。
九月,雍正帝的病情犹未有所好转,宫里更是沉寂得如同活死人墓一般,连上空的云瞧着都似比平日里黑厚了几分!
作为雍正帝目前惟一有正式名分的儿媳妇儿,黛玉自然时刻不离的伺候在其床边,晚间亦不大回府了,只胡乱在熹妃宫里歇下便罢;而弘历又奉旨监国,每日里国事繁多,并没有多少时间来陪在皇父身边,因此小两口儿虽则同在宫里,见面儿的时间,竟比先黛玉刚过门时还要少上许多!
这一日,黛玉正同皇后熹妃一块儿,愁容满面的伺候在已呈半昏迷状态四五日光景儿的雍正帝床边,却见他忽然醒转了过来,还说‘口渴’,黛玉闻言,忙命宫女将一直煨在外殿汤婆子上的参汤端进来,上前奉与皇后,后者便行至床沿坐了,亲自扶了他起来,又拿枕头与他枕了上半身,方服侍他吃将起来。
吃了几口,雍正帝便摆手不吃了,旋即又轻微的咳嗽了几下儿,整个人瞧着倒奇迹般的精神了不少,又命苏培盛,“立刻传庄亲王、果亲王、张廷玉、鄂尔泰进宫,再将弘历弘昼传过来。”这短短的一句话儿,却似抽光了他一多半儿的力气一般,就见他重重的喘息起来,因命皇后熹妃,“你们累了这么些日子,倒是先回各自寝宫歇息一会子的好,朕有要事儿要与众臣工交代,罢了朕再着人传你们。”
皇后与熹妃见他的境况儿忽然有所好转,又说有要事儿要交代与臣工,心里霎时不约而同的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因对视一眼,方由皇后强作着笑脸儿道:“臣妾与熹妃妹妹就到东暖阁里歇息一会子便好,过会子皇上要传起来亦便宜。”
雍正帝听说,沉吟了片刻,方微喘着道:“也好,你们就去东暖阁罢。”
闻言皇后又犹豫了一下儿,到底扶了自个儿的贴身嬷嬷,领着熹妃与黛玉去了东暖阁。
甫一到得东暖阁,熹妃便先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向皇后道:“姐姐,据臣妾看,皇上瞧着像是很不好,可该怎么样儿呢?”
皇后低头想了半日,方叹息一声儿,道:“本宫亦瞧出来了,正忖度是否该将一应后事用的东西料理料理,冲一冲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黛玉便接道:“论理在皇额娘与额娘面前,没有臣媳说话儿的余地,但只依臣媳看,皇阿玛是个意志力极为坚强的人,如今皇阿玛这样儿,不过是太伤心十三叔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阿玛一定会好起来的,二位额娘不必太过忧心,后事儿用的东西亦很没有必要准备,因为臣媳坚信,此番皇阿玛必定能熬过这样难关的!”
一席话儿说得皇后与熹妃眼里都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来,但旋即二人又沮丧了起来:“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皇上真能再好起来吗?”说着便相对垂起泪来。
黛玉见她两个难过,自己亦跟着难过起来,一时整个屋子便笼上了一股子压抑的沉痛气氛……
不提这边儿后妃婆媳三人的无声哽喑,却说如今雍正帝命人传了庄亲王、果亲王、张廷玉、鄂尔泰四大总理事务大臣,并弘历弘昼兄弟二人至自己的寝殿。
瞧得几人进来,又向自己行毕礼后,雍正帝便向苏培盛耳语了几句,便见其领着众伺候之人都退下了,他方喘息着道:“今儿个朕召齐你们,是有一件要事儿要宣布,你们可都得与朕听仔细了。”
说着亦不待几人应答,他便顾自说开了:“当年因着皇考在世时的夺嫡之争,弄得朝局一度不稳,民心亦不安,因此朕登基伊始,便当着总理事务王大臣、满汉文武大臣并九卿于乾清宫,宣布了‘秘密’立储之事,当时四位爱卿都是在场的,至于朕密立的储君是谁,却并未曾明言于世人过。今儿个朕特意传了尔等过来,便是要将此事告知于你们,一旦明儿朕有什么不测,亦不至于弄得尔等六神无主。”
“当日朕御笔密旨时,曾特意书写了两份儿,一份便是放在乾清宫先祖顺治爷御笔‘正大光明’牌匾之后,另一份则置于圆明园九洲清晏正殿的匾额后。今儿个朕便要将这两份儿密旨取出,先告知与尔等!”
一谈及军国大事,雍正帝脸上的虚弱之气便被他那双虽病了这么些时日,瞧着却丝毫不减其睿智精明的眼睛里所发散出来的光芒,所完全取代了,以致弘历与弘昼一度以为,自己的皇阿玛不过是生了一场小病罢了!
“皇上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如今龙体不过微恙,不日自会痊愈的,如此机密之事,还是二十年以后再告知与臣弟等的好。皇上知道臣弟没事儿时是爱吃上两盅的,若是那日吃酒吃醉了,一个不小心将机密泄露了出去,倒没的白惹皇上生气!”听完雍正帝的这番长篇大论后,果亲王允礼便先敏感的意识到,皇上此举无异是在向他们交代身后之事了,心里不由一酸,因假意拿玩笑的语气儿来劝他道。
这果亲王自当年“夺嫡大战”伊始,便一直是雍正帝的拥戴者,为其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因此在雍正帝的心目中,果亲王的地位,只稍稍此于怡亲王罢了!反之,果亲王对自己这位外冷内热的皇兄,亦是怀着一股子亦师亦友亦君亦兄的深厚感情的,因此在闻得他向自己等人交代身后事时,才会难过于心的。
听罢果亲王这番话儿,其余庄亲王三人亦抱拳附和道:“果王爷说得有理,还请皇上二十年后再告知臣等如此机密大事儿罢。”
雍正帝乃何等聪明之人,又岂能不明白自己几位心腹大臣的心意儿?因淡淡一笑,道:“尔等的心意,朕自然明白,但只干系到江山社稷,又岂是意气用事之时?倒是趁早交代清楚的好,免得像当初朕那样儿,明明名正言顺的登基,却硬是叫有心人传出了诸多的糊涂话儿去!”说着眼底攸地闪过一抹儿夹杂着自嘲与凄然的复杂光芒。
众人不好再说,只得肃手立于地下,开始静候其发话儿来。
等了半日,还是在苏培盛去而复返,并呈与雍正帝两个漆黑的小匣子又退了出去后,雍正帝方开口儿道:“两份密旨皆已取来,老四,就由你上前来将其拆开罢。”
弘历听说,忙领命上前,小心翼翼将两个匣子的封口儿都拆开,便自其内取出了两件外用黄纸固封,背后各写有一朱笔“封”字者的密封之件儿来。
“回皇阿玛,密旨已取出来了,还请皇阿玛御览!”双手举着两份密旨过头顶,弘历半跪着恭声儿向雍正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