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听说,惟恐失去这个大好的机会,因沉吟了一下儿,道:“这个倒亦不难,老太太总不能时时守在宝兄弟身边罢?剩下宝兄弟屋里的丫头老婆们,谁又敢公然违抗太太命令的?依我说,只要寻下一个老太太顾不上注意宝兄弟的时候儿,太太再设法将他屋里的丫头们都叫开了去,事情自然八九不离十儿了,未知太太意下如何?”
闻言王夫人皱眉想了一想,方点头道:“我才忆起每每福晋回来时,老太太总要关上门与她说半日体己话儿的,而那时丫头婆子们都是不用伺候在旁的,自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玩自个儿的去了,到时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只不知最近几****可会回来不回来?”
一席话儿说得宝钗点头不迭,因脸红一笑,道:“瞧福晋最近与老太太的亲密劲儿,只怕至多三日,必定来家的,太太不必忧心。”一面又感激道,“明儿事成之后,太太便比我的亲娘还要亲了,我一定好生孝顺您一辈子!”
王夫人笑道:“都是自家娘儿们,说这些个外道话儿作什么?正经谋划一下儿大计罢。”说着又悄声与宝钗细细商量了一会子细节,方离了宝钗这里,回荣庆堂作准备去了。
不出乎宝钗的预料,元春果真在她与王夫人密谋后的第三日回了一趟贾府来。
彼时宝钗正打着络子,忽然便见金钏儿急匆匆跑了来,一面喘气儿一面向宝钗道:“福晋回来了,太太请二奶奶过去呢。”
宝钗一听,便知王夫人要行动了,不由激动得心突突直跳,因快速交代了莺儿文杏在家好生打络子后,便同着金钏儿一道,忙忙去了王夫人的荣庆堂。
就见王夫人已等在屋里,在她右侧的矮几上,则放着一碗正冒着白汽儿的药汁子。
瞧得宝钗进来,王夫人忙命人将那碗药汁子放入了一个捧盒中,方附耳向宝钗道:“我先领着人过去,瞧着宝玉将药汁子吃下,再指个借口儿把屋里的人也悉数带开,随后你再同了金钏儿一道儿,悄悄儿的绕荣庆堂的后门儿到得宝玉屋外,待他吃毕药后,我自会叫一个丫头出来晃一晃,到时你瞧见,再进去不迟,管保万无一失的。”
宝钗忙一一应了,又瞧得王夫人走远了,方同了金钏儿一块儿,抄小径往荣庆堂后面儿去了。
所幸荣喜堂离荣庆堂远不甚远,不过片刻功夫,二人已自后门儿进得了荣庆堂,眼见宝玉的屋子已近在咫尺了,宝钗的手心不由都紧张得出了一层儿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来。
正当二人欲绕过当前的花园子,行至宝玉屋外候着时,冷不防后面儿一个声音道:“这不是金钏儿姐姐吗,作什么这般缩手缩脚的?”
二人唬了一大跳,因忙回头看时,却见是贾母的丫头珍珠远远儿的行了过来,慌得金钏儿忙忙向宝钗说了一句:“二奶奶先找个地方躲躲儿,待我去将她引开再出来不迟。”便扭身含笑迎了上去,道了一声儿:“原来是珍珠姐姐。”遂拉了她的手,亲热的与她一面搭讪说笑着,一面将她往别处带了。
余下宝钗缩在几个大花盆子后面儿,见此状方松了一口长气儿,因拿眼不住往宝玉的房门口瞧,却见那里一直不曾出现过王夫人所说的小丫头子,心下不由纳罕起来,难道宝玉还未吃下王夫人的药?
正纳罕之际,远远儿的又瞧见几个拿着大喷壶儿的小丫头子叽叽喳喳过来了,显然是来浇花儿的,慌得宝钗藏之不迭,因赶紧弓着身子窜至了一旁的月洞门后躲着,心里惟愿小丫头子们早些儿浇完了花儿,好让她再躲回去。
然老话儿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却亦是有一定道理的。就在宝钗一心巴望着小丫头子们能早些儿离去之时,偏巧儿又有几个婆子急匆匆往月洞门的方向行了过来,慌得她忙四下里找藏身之处,却见四周皆十分开阔,甚至连棵大点子的树都没有,只除了斜对面儿的一大丛铁树。
铁树尖利的叶子让宝钗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儿,想着若是被那尖叶扎到身上,该是多么的疼痛,然仅仅只犹豫了一瞬,宝钗便在瞧得那几个婆子渐行渐近后,毫不犹豫窜进了铁树丛中去,当然没有意外的被扎了个浑身火烧火燎的痛。
就在宝钗疼痛难当,直恨不能立时逃离铁树丛中时,却见那几个婆子竟行至离她不远的一排石凳子上坐下,旋即便开始绘声绘色的说起家长里短了,而被议论得最多的,不是别个,正是宝钗!
面对着那几个丑陋的肥硕屁股,及其因着它们的主人说得兴起时,随之而来的剧烈晃动,原就被铁树枝桠扎得疼痛难当的宝钗,更是觉着恶心到了极致,因不小心动了几下。
“什么东西儿?”铁树枝桠的忽然摇动,惊动了谈性正浓的众婆子们,因赶紧儿四下里张望了几下,却又并未瞧得什么异物儿,遂各自说着两句‘必是才起了风之故’之类话儿,又兴致勃勃、口沫横飞的八卦起自己的来。
众婆子的久坐不走,让宝钗不由暗自叫起苦来,想跳出去罢,又恐闹到贾母那里,反倒节外生枝,明儿必定越发防着不让自己过来;想不跳出去罢,偏铁树的枝桠又扎得人痛得慌,且随时有被众婆子发现的可能。没奈何,她只得在四处观察了一阵儿后,作出了沿着铁树枝桠的空隙,匍匐前行,以期能到得另一处安全所在的决定。
当下她便沿着铁树枝桠间的空隙,小心翼翼的匍匐前行起来。
不知道爬了多久,就在宝钗以为自己的双臂和腰下一刻便要断了之时,终于让她瞧见了一堵墙,她心里不由一喜,想着只要沿着墙走,必定能走出铁树丛,到得一处安全的所在。
正当她要自地上爬起,欲顺着墙根儿走出去时,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未关严实的窗户,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如今已到了咱们大业最关键的时刻,老太太一定要沉住气儿才是。”不是别个,正是元春的声音。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竟已爬到了贾母正房的窗下。
“福晋只管放心,我理会得的。”是贾母的声音。
又听元春道:“只一点我委实不放心,前儿个将二妹妹许给孙家时,孙家原给的是二万五千两,然老太太却只给了大老爷三千两,若是明儿此事一闹穿,必定有一场饥荒要打呢!”
贾母冷笑道:“福晋不必挂心,你大老爷便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好歹有我在呢,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到咱们的大业的,不然之前毒死薛家那呆儿子、费尽心计夺过薛家产业、一直忍受着被人嘲笑咱们家拾了一只别人不要的‘破鞋儿’与此番嫁掉你二妹妹三妹妹等事儿,可都算是白作了!”
“有老太太这句话儿,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元春接道,“时候亦不早了,亦是时候该回府去了,小阿哥还等着我呢。”
贾母听说,忙道:“倒是照顾好小阿哥是正经,一旦将来事成,他可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是咱们家以后最大的希望;便是事败了,他亦还能封王,一样儿保咱们家荣华富贵,可不能有丝毫儿的闪失。我就不多留福晋了。”说着二人的声音便渐趋渐小,直至没有了。
竖起耳朵细细听了一会儿,确定二人已离开后,宝钗方放下了方才为了防止自己尖叫或痛哭失声,用来捂住自个儿嘴巴的手,而她的脸上,则早已是满满的泪水了!
原来自己的哥哥,竟是被那个表面瞧着一心一计为她们母女考虑的元春和贾母一块儿害死的!原来她们一开始图的就是她们家的财产!原来自己早已被她们算计成这样儿了!
无声儿的哭泣了一会子,宝钗脑子里残存着的理智终于恢复过来,因寻思若这会子自己再不走,过会子待贾母回来后再要走,可就难上加难了,遂赶紧儿深吸了一口气儿,强自压下了满心的惊惧与仇恨,悄悄儿沿着墙根儿绕出了铁树丛。
也不去瞧宝玉那边儿这会子到究怎么样儿了,也不回荣喜堂去与王夫人回合,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打发掉莺儿文杏后,方扑到床铺上,埋首痛哭起来。
哭了半日,心里到底好受了一些儿,宝钗终于能平静的坐下来,思忖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来。
听贾母与元春的口气儿,她们竟似正在进行着一件大事儿,又思及贾母说的‘一旦将来事成,他可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宝钗的心不由突突直跳了起来,“谋逆”二字一下子浮过了她的脑海。
心下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立即去揭发举报她们,让贾家被抄家灭门,毕竟当今圣上多疑的性子,乃天下人尽知的!然又思及以圣上那冷酷无情的性子,到时果真要抄贾家,自己如今好歹亦算是贾家的人,到时岂非亦要被牵连?指不定还要牵连到她母亲亦未知!况就凭她一个闺阁女流,手里又没有元春贾母谋逆的证据,教官府的人如何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