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顾不得向她母亲诉苦,先就令屋里正同薛姨妈一块儿打络子的两个婆子退了出去,方附耳道:“妈有没有法子与我弄一些儿砒霜之类见血封喉的毒药?”
薛姨妈一听,立时大惊失色,因抓了宝钗的肩膀一面摇晃一面哭道:“他们到究对你有多坏,以致你都活不下去,要寻短见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作娘的,我已经失去你哥哥了,再要失去你,可还怎么活得下去?”
见薛姨妈竟会错了自己的意儿,宝钗心里一时又是好笑又是伤心,因放柔了声音向薛姨妈道:“妈想到那里去了?不是我要寻短见,是……”说着犹豫了一下儿,方含泪附耳向薛姨妈将薛蟠之死及贾母元春谋夺薛家家产的真相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又恨恨道,“妈只管放心,哥哥的大仇,我一定会为他报的!”
薛姨妈早已是泣不成声,如今闻得宝钗这般说,唬了一跳,道:“药死了他们一家,官府要追究起来,咱们一样儿赔上性命,何苦来呢?”
宝钗听说,冷笑一声儿,道:“我不会那般傻,我自然有我的万全之策!妈只管设法与我弄了药来便罢,我一定会将咱们失去的,一一都讨回来的!”说着又再四叮嘱薛姨妈一定尽快弄来药,且切忌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此事儿后,方出了梨香院,如来时那般悄悄儿绕回了自己屋里,不消多记。
翌日一早,王夫人果真按宝钗说的,坐了车便忙忙往郑各庄理亲王府去了。
见了元春,寒暄了一阵儿,王夫人便赔笑道:“今儿个登门,除却向福晋请安外,还有一件事儿要求福晋的,还请福晋疼惜,千万应下了才是。”
元春一听,以为她又要请自己在她与贾母的斗争中偏帮于她,因毫不客气的摇头道:“若是太太要说什么有关老太太的事儿,还是不要说了,好歹老太太是长辈,太太为人儿媳妇儿,谦让她一下儿,那原是该的。”
王夫人听说,心下立时不悦起来,再不想元春竟已维护贾母至厮了!然一思及今儿个的来意,忙又堆满了笑容,道:“福晋说到那里去了,好歹我亦是出身大家,那里能那般不尊重,成日与老太太过不去?今儿个我来,是想求福晋让我带小阿哥回去小住几日,一来福晋贵人事儿多,成日价忙得了不得,虽说府里老婆丫头一大堆,难免照顾不周;二来虽说如今小阿哥是主子,说句不怕福晋怪责的话儿,到底还是咱们家的骨血,是我的小外孙,因此我一直想要尽一点子作外祖母的心意,不知福晋意下如何?”
提及自己的宝贝儿子,元春登时笑得一脸的柔和,道:“太太的好意我替小阿哥领了,只他如今年纪还小,一刻离不得我,且奶子丫头们亦是平日里使惯了的,还是留他在身边儿的好,太太什么时候想他了,过来瞧他便是了。”
王夫人原是作好了万全准备来的,又岂会轻言放弃?因赔笑道:“福晋舍不得小阿哥的心情,我亦能想来,只是此番接他过去,不过几日光景儿,且福晋亦可时常回去瞧他,还请福晋应了我罢。”说着又低叹一声儿,继续道,“如今宝玉又不在我身边,家事儿也不要我料理,长天白日的呆在家里,除了睡觉,连个说话儿的人亦没有,真真是觉着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呢,还求福晋答应我罢。”
元春原是还要拒绝的,然听得王夫人那句‘长天白日的呆在家里,除了睡觉,连个说话儿的人亦没有’,心里攸地一软,拒绝的话儿亦哽在喉咙里再说不出口,半日方点头道:“既是太太执意要求,我若再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说着一面打发人去替儿子收拾东西,点齐要跟去的丫头奶子们,一面又向王夫人事无巨细的交代了带孩子时要注意那些事宜,又亲自瞧着祖孙俩坐车行出老远了,方怅然若失的回到了屋里。
元春之子永端的到来,让整个荣府都变得喜气洋洋且小心翼翼起来,尤其王夫人的荣喜堂,更是一天到晚络绎不绝的来人,不过都是说些儿‘小阿哥长得一副贵人相儿,一瞧就是当王爷的料儿’、‘太太真真好福气儿,有这样儿的外孙’,直把王夫人喜了个合不拢嘴。
更让王夫人欣喜的是,因着永端到了自己屋里小住,元春果真在下次回来时,直接便先奔到了荣喜堂,且还坐了大半日后,方到贾母屋里去小坐了一下儿便离去了。王夫人心里不由暗自夸赞起宝钗此计的高明来!
这一日午后,王夫人依着往常的习惯,命奶子带了永端至暖阁里午睡后,便歪倒在榻上,开始午睡起来。睡梦中,她看到荣府内所有人包括贾母在内,都要瞧她的脸色儿来度日,她真正成了荣府内说一不二的人!她不由得意的咧嘴笑了起来……
正笑得开心之时,耳边一阵“太太,不好了,不好了……”的声音,忽然将王夫人自美梦中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却是丫头金钏儿领着几个婆子,俱煞白着脸子一脸哭丧样儿的肃手立在榻前。
见此状,被打断了美梦的王夫人不由大怒,立时便翻身起来,照着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大嘴巴子,方指着骂道:“赶着投胎去呢,慌成这样儿?!没见我正歇息着?”说着翻身朝里,闭上眼睛欲再次入睡,以重温一下儿才刚的美梦。
金钏儿被打骂,一声儿不敢吭,半日方带着哭腔道:“等闲小事儿自是不敢来打扰太太清梦的,只是干系到小阿哥,奴婢们实在不敢有一点子的疏忽……”
一语未了,已被王夫人翻身过来紧张的打断:“小阿哥怎么了?”
犹豫了片刻,金钏儿方嗫嚅道:“奴婢……不敢说,太太还是先瞧瞧去罢。”
王夫人见她欲言又止,又脸色煞白,心里攸地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亦不要人服侍,便自己穿了鞋子披了外衫,急匆匆往暖阁里瞧永端去了。
一时到得暖阁里,就见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俱正大哭不止,王夫人心里越发恐慌,因揪过一个婆子便问道:“小阿哥怎么了?”
那婆子只是哭个不住,却不答言,一面拿手指了指前面儿专供永端睡觉的小摇床,王夫人见了,忙甩开她,疾步行至了摇床前一瞧,当下便忍不住后退几步,已然站立不稳了!
就见摇床里躺着的永端,平日里那圆溜溜胖乎乎的可爱小脸,早已肿胀得瞧不出本来的面目了,且七窍都流着黑血,直挺挺躺在那里,早已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
哆哆嗦嗦愣了半日,王夫人方稍稍回过了几分神儿来,因颤声儿命人:“还……还不打发人请太医去?!”便有两个丫头赶紧儿掀帘儿出去了。
王夫人又命:“快请老太太去……”如此可怕的事情,已吓得她魂飞天外,亦忘记平日里对贾母的诸多不满,惟愿她能尽快过来,凭她的人生阅历和见识,快快儿拿出一个主意来。
贾母扶着鸳鸯很快来了,却是满脸的泪痕,身子亦不由自主轻颤着,显然心里的恐惧并不比王夫人少了多少。一进门,她便上牙关打着下牙关,喘着气儿微弱的问道:“可还有救吗?”
瞧得贾母那满脸的泪痕,方才因惊吓过度而一直忘了流泪的王夫人,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儿跪到贾母面前,嚎啕大哭起来,“老太太救我啊,老太太一定要救我啊……”
贾母并不理会她,而是颤巍巍行至摇床前看了一下,亦忍不住绝望的嚎啕大哭起来。完了,亲王的阿哥死在他们家里,即便这个小阿哥是他们家的外孙,是他们家的骨血,“谋害皇族”这一重大的罪名,亦足以将他们家抄家灭门了!不仅仅如此,元春那里,他们又该怎么去交代呢?
就在婆媳二人与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都绝望得嚎啕大哭之时,元春每日里都要打发来瞧小阿哥或与他送东西的那四个婆子来了,瞧得如此惨象,俱是慌了手脚,亦顾不得再与贾母王夫人打招呼,便跌跌撞撞往理亲王府赶了回去。
余下贾母王夫人瞧得四人飞快离去,心下不由越发绝望起来,她们该怎么去承受过会子元春的滔天怒气呢?
比元春先赶到的是太医,贾母与王夫人瞧得他进来,仿佛瞧见了大救星一般,亦顾不得避嫌了,直接领了他便至摇床前,口内犹语无伦次的哀求着:“太医您一定有办法的,太医您一定能救活他的……”
想是见多了这样儿的场面,太医并未被贾母王夫人的恐惧惊慌所感染,而是面色如常的先探了永端的左右手腕儿,又探了一下他的颈下,翻了翻他的眼皮儿,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向婆媳二人抱拳道:“请二位节哀,小公子是中了砒霜之毒,便是华佗在世,亦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