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儿让贾母与王夫人变得脸色灰白,几乎不曾立时昏厥过来,沉默了半晌,正欲命人好生送太医出去时,忽然听得门外“咕咚”一声儿,二人忙抬眼看去,就见披头散发的元春,直挺挺栽倒在了地上。
却说贾母与王夫人正为永端之死而吓得魂不附体之时,忽然又闻得门口儿传来“咕咚”一声儿,因忙抬眼望去,就见是元春直挺挺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唬得婆媳二人亦顾不得再哭,忙忙指挥着下人们将元春抬至了榻上平躺着,又亲自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摁虎口的摁虎口,折腾了半晌,方见她悠悠醒转了过来。然一时还回不过神儿来,因纳罕的问贾母王夫人:“老太太、太太多早晚到府里来的?”一面又骂下人,“怎不进来叫醒我呢?”
话音未落,瞧得满屋子人俱是一脸的惊惧与无措,有几个胆儿小的丫头甚至犹在抽泣着,元春终于后知后觉的忆起自己昏厥之前所闻得的噩耗,当即便忍不住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我的端儿啊……”其声犹如受了重伤的母狼嚎叫一般,直把原就伤心惊惧了个半死的王夫人,越发吓得魂飞天外,只知道打哆嗦了。
哭了一会子,元春忽然跳下榻来,连鞋亦顾不得穿,便一面嚎叫着,一面跌跌撞撞的扑到了永端睡的摇床前。然仅仅在瞧了一眼儿子的惨死景象后,她便又往后直挺挺的栽到了地上。
只是这一次,她很快便醒了过来,却不再哭嚎,亦不拭泪,而是红着眼睛冷冷的问道:“太医怎么说的?”
包括贾母王夫人在内的众人皆是一声儿不敢吭,元春见状,不由又冷冷的、一字一顿的问了一声儿:“太、医、怎、么、说、的?”
方见贾母小心翼翼的嗫嚅道:“太医说,说是中了砒霜之毒……”
“砒霜?”一语未了,已被元春冷笑着打断,“很好,竟然还有人敢谋害皇族,看来真真是活够了,想被诛九族了!”
说完满眼恨意的瞪向王夫人,冷冷道:“端儿是前儿个太太执意要接了来小住的,如今亦是在太太屋里遇害的,今儿个太太就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儿罢!”
王夫人本已是魂飞魄散了,如今又听得元春这般质问,更是惧上加惧,脚下亦不由一软,竟“扑通”一声儿跪到了元春面前,磕头如捣蒜,“福晋饶命啊,小阿哥自来了我屋里,我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绝然不敢怠慢了丝毫儿去,如今为何会这样儿,我也不知道,求福晋饶命啊……”
元春听说,冷哼一声儿,道:“你若不是早已谋划好的,当日又为何会那般再四要接了端儿回来小住?必是想着将他接了来,四下里都是你的人,到时要搓扁捏圆,那不都是你说了算?!说来亦是我糊涂啊,怎么会相信你的话儿,让你接走了他呢?不然今儿个咱们母子亦不至于天人永隔了……”说着又是一阵儿大哭。
地下贾母见王夫人被自己的女儿这般斥责,心里虽则有几分淡淡的幸灾乐祸,然到底怕元春发了狠,治他们家一个“谋害皇族”的大罪,将他们贾家抄家灭门,因赶紧儿出声替王夫人辩道:“回福晋,虽则你太太平日里有许多不尊重的地方儿,到底是大家出身,还是小阿哥的亲外祖母,又岂会真狠得下心,去谋害自个儿的外孙子?况便是真要谋害,又岂会选在自己屋里?这不是活活儿在打她自己的嘴吗?!”
“依我说,还是先将今儿个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锁起来,问问今儿个小阿哥到究吃了什么东西儿?是拿什么盛的?再拷问是否是她们作了手脚,还是有其他外人进来过?另外还得将府里可疑的人乃至每个人的屋子,都细细查找一遍才是,指不定还能从中找出凶手或是与凶手有关的线索亦未可知,还请福晋三思啊!”
一席话儿说得元春顾不得再哭,因赶紧儿命跟来的人,“还不将今儿个伺候的人都锁起来,的拷问去?”又命贾母,“还不点齐几个办事儿妥当的执事人,领着人各个屋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出包砒霜的纸包儿去?”一面又大哭大叫着发狠道,“待找出那下毒之人,一定要他全家全族为我端儿陪葬……”
底下贾母忙答应着亲自吩咐去了。
彼时邢夫人凤姐儿并李纨尤氏等人俱已得了信儿赶来,外面儿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爷们儿亦听说了,嚷着要去请刑部的官员来查。慌得贾母忙亲自出去拦住,哭道:“‘谋害皇族’这样儿大罪,是要抄家灭门的呀,果真去请了刑部的人来,到时不拘查出是那一个,总是咱们家的人,又岂能不牵连到咱们的?倒是先稳住福晋,求福晋私下里了了此事是正经啊!”
闻言众人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俱各慌了手脚,因忙忙都跪下求贾母:“好歹求老祖宗求得福晋网开一面,饶过咱们家上下几百口子罢。”
贾母听说,长叹一声儿,哽喑道:“如今除了去求福晋,那里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说不得拼着我这张老脸,去跪求福晋了。”说着又命邢夫人等,“都同我一块儿劝劝福晋去罢,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指不定咱们说的人多了,福晋很快就心软了呢?”
邢夫人等如今那里还敢说个“不”字儿?忙忙簇拥着贾母,又往荣喜堂去了。
一时到得屋里,就见元春抱着永端早已僵硬透了的身子正自大哭着,地下众人俱是作了母亲的,自是深能体会她的锥心之痛,一面拿话儿解劝的同时,一面自己亦都跟着哭了起来。
哭了半日,执事的婆子们来回话儿了:“府里每间屋子、大小角落俱已搜了个底儿朝天,并未找见什么可疑的线索。”又说她们甚至已将荣喜堂所有大小角落儿都查过了,并未瞧见有那个杯盏碗碟儿是盛过毒的。
旋即拷问今儿个伺候永端的奶子丫头并荣喜堂所有丫头婆子们的人亦回来了,道:“都说并不是自己作的,又说小阿哥跟前儿一直有至少四个人伺候着,既未瞧见谁可疑,亦未瞧见有外人进来过,她们彼此都是可以作证的!”
当下元春听得越发气恨起来,因一面拿阴狠的眼神儿一一扫过满屋子人的脸,一面恨声儿道:“既然问不出个究竟来,我只当端儿是被你们上下一块儿合谋害死的,那就让你们一家子都来陪葬罢!”
一句话儿吓得满屋子人都忍不住“扑通”一声儿跪到了地上,口内犹哀求道:“福晋饶命,福晋饶命啊……”
“饶命?”冷哼了一声儿,元春方恨恨道:“我若饶了你们,谁为我的端儿偿命去?既然你们有胆儿谋害皇族,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去!”
“奴才不服!”话音刚落,一旁跪着的邢夫人便先忍不住颤声儿说道,“小阿哥是在二太太屋里遇害的,便是要偿命,亦该由二太太和她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偿命才是,又与府里如咱们一样儿无辜的人什么相干?福晋便是再身份尊贵,亦不能滥杀无辜才是。”
在她身后的凤姐儿尤氏闻言,忙亦跟着附和道:“大太太说的是,平日里咱们连小阿哥的面儿都见不着,难道就因为小阿哥如今是在咱们府里遇的害,就牵连到咱们头上?便是要偿命,亦该由二太太偿命才是!”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夫妻尚且如此了,她们这些原就与王夫人不甚亲密,甚至彼此厌弃着的人,凭什么要拼着命去为她求情,继而让自己白赔上性命?!
婆媳妯娌几个说完,元春尚未答言,贾母先就骂道:“都什么时候儿了,你们还只想着自个儿?果真福晋要追究起此事儿来,咱们家上上下下一个也别想脱得了身!”说着又不住向元春磕头,道,“求福晋宽限几日,容我揪出真正的凶手,到时自会还小阿哥与福晋一个公道的!好歹求福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府里上下几百条的人命罢,这样儿亦算是在为小阿哥积德啊!”
元春听说,惨然一笑,道:“积德?果真我积了德,端儿便能再活转过来吗?”一面又自问自答道,“不能!即便我积了德,端儿亦是再不能活过来了,那我又为什么要积德呢?不如让你们都下去陪他的好,这样儿他想黄泉路上,亦不会觉着孤凄与害怕了!”
一席话儿说得不止邢夫人等,便是贾母,亦跟着面无人色起来,整个人更是哆嗦得一个字儿亦说不出来了。
倒是一直未曾说过一句话儿,只是陪着流泪的李纨忽然道:“福晋,还是先将小阿哥的衣衾先拿来与他换上是正经,总不能让他尊贵的活了这几年,走时却走得那般的凄惨与狼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