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贾母见探春只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以为她到底不敢拿自己这个祖母怎么样儿,因冷笑着叫嚣道:“我若成了狗,你就是真正的狗崽子,只会比我下贱百倍千倍!”又叫雪雁雪鸢,“是玉儿打发你们接我来的吗?怎么方才这个下流东西羞辱我时,你们不知道站出来说上一言半语的?”
一面又沾沾自喜道:“玉儿丫头如今贵为太子福晋,亦即将来的皇后娘娘了,要救下我这个外祖母的性命,自然是轻而易举的。怪道这么长时间她都未来瞧我呢,必定是在忙活儿在皇上太子面前替我周旋,要接了我回去颐养天年呢。”
一席话儿说得雪雁雪鸢面面相觑,半日方一脸嗤笑的问贾母道:“老太太敢是得了痴心妄想症不成,不然怎会成日价都妄想这些个好事儿呢?”又拉下脸子道,“咱们福晋的名讳,也是你一个阶下囚能直呼的?再要让咱们姊妹听到一声儿,嘴不打烂了你的!”
贾母显然还未自自己的白日美梦中醒转过来,闻言因怔了一会儿,方喃喃道:“我是她的外祖母,她身上流着跟我一样儿的血,她不救我,要救谁?”
说得雪雁雪鸢越发生气,“外祖母?一样儿的血?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你多会儿将福晋当过自己的骨血真正去关爱?如今落了难,倒想着这一层了!告诉你,咱们福晋的外祖母,在承恩公府上好好儿呆着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倒敢冒认起亲戚来?”便要随了探春一块儿出去。
直至此刻,贾母终于明白过来雪雁雪鸢并非接自己而来,不由恼羞成怒,张口便大骂起来,“下作种子,狐媚子外道的,一心捡着高枝儿攀,连自己的亲外祖母都不认,连自己亲外祖母的死活儿都不管,明儿一定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难怪要父母早亡呢,都是被她克的,明儿不止她不得好死,连她死去了的爹娘的阴灵,亦永生永世不得安生……”
彼时雪雁雪鸢犹未走远,听得这话儿登时怒不可遏起来,因紧抿着红唇折了回来,却并不说一句话儿,而是一左一右直接抓住贾母犹扒在牢房栏杆儿上的手,将起拉过来紧贴在栏杆儿上动弹不得,又一人用力捏开她的嘴,一人自怀里摸出了一粒什么丸药来塞进了她嘴里。当下贾母便大张着嘴巴,再发不出丝毫儿的声响来了……
紫鹃长篇大套的一面说着,一面犹小心翼翼觑着黛玉的神色,及至到瞧见她神色间仍是淡淡的,并无丝毫儿的变化后,方暗暗松了一口长气儿,因笑道:“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儿,想来福晋也累了,不如让奴婢扶着你四处走走,散淡散淡可好?”
黛玉听说,摇头道:“说了这半日,是有些儿累了,只是我也懒怠动,倒是歪一会子的好。你也不必伺候了,就去厨房走一遭儿,说我饿了,过会子想吃酸笋鸡皮儿汤,让她们弄了来罢。”
闻言紫鹃忙点头应了,又细细瞧过黛玉并无不高兴后,方福了一福,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门。
余下黛玉瞧得她确确离开了,方不再掩饰脸上的悲戚与伤恸,反身扑到软榻上,无声的哭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贾母作为一个长辈,即便此生都不可能与她再有丝毫儿的交集,亦不可能会这样儿恶毒的诅咒自己的后人,甚至连她死去了的父母的阴灵都不放过,只是与她作陌生人的。枉自她昨儿夜里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暗中检讨自己是否对她太过绝情了,如今看来,却是她太善心了!
又想到自己如今名义上确是与她再无交集了,且身体发肤,原是受之与父母,到底自己身上,还流有一部分与她相同的血液,黛玉不由凄楚的苦笑了起来,如果一个人的血液能够换,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属于贾母的那一部分,从自己身体里面清空的!
又暗骂自己,分明知道从如今的贾母嘴里,必定是说不出半句好话儿来的,偏还坚持要让紫鹃说给自己听,可不是自找罪受?一面又感到有几分淡淡的释然,既然贾母如今都放出这样儿的话儿来了,便是明儿下到黄泉见到贾敏,她亦不会觉着有丝毫的愧疚与不安了!
因伤感了一回,叹息了一回,又因着昨儿个夜里原不曾好睡,且如今有了身孕,人容易觉着疲倦,遂于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觉着有人在挠自己的鼻子,黛玉出于本能翻了一个身儿,只并未醒转过来。偏那人也执着,见她不愿睁眼,又跟着挠了起来,没奈何,她只得缓缓睁开眼睛,却见不是别个,正是弘历含笑站在榻前,手里还轻轻捻着一缕她的头发儿。
黛玉先拿柔荑捂着小嘴儿,秀气的打了一个哈欠,方笑问道:“什么时辰了,你多早晚来家的?”又偏头往窗外瞧了一下儿,旋即便惊呼叫,“天都快黑了?我怎么一睡便睡了这么长时候呢。”一面忍不住难为情的拿手捂住了脸子。
弘历瞧得好笑不已,因近身坐了,又轻柔的拉下了她的手,笑道:“你只放心罢,我不会笑话儿你小懒猪的。”说着见黛玉一双美目微微肿起,不由带着满满的心疼又带着几分凌厉问道:“怎么哭了,是谁惹你生气儿了?”他非得把那个敢惹她生气儿的人大卸八块儿不可!
黛玉忙笑道:“何尝哭的?想是才睡了起来之故,洗把热水脸自然便好了。”便扬声儿唤起紫鹃雪雁来。
很快便见紫鹃雪雁捧着热水手巾进来了,黛玉见了,不由嗔道:“怎么也不知道叫醒我,就任我睡了这大半日的?惹得你们爷儿笑我小懒猪呢。”
二婢便都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道:“早起时爷儿吩咐过了,说福晋昨儿个夜里未睡好,今儿个白日一定要劝着福晋多休息休息,因此奴婢们见了,便未叫醒福晋。又怕请福晋床上里睡,反而走了困,因此才委屈福晋睡在了榻上的。”又道,“先五福晋与冯大奶奶都来瞧来福晋,瞧得福晋正睡觉,便都回去了。”
闻言黛玉越发难为情起来,“那不是我这副不尊重的模样儿,被二位姐姐都瞧了去?”
弘历笑道:“都是惯熟的姊妹,妹妹何苦难为情?倒是赶紧儿梳洗了,请她们一块儿过来用晚膳是正经,只怕这会子五弟与冯渊都等闷了。”说着接过紫鹃递上的热帕子,亲自服侍黛玉擦起手脸来,至于一旁的紫鹃雪雁及小丫头子,则早已是见惯不怪了。
用罢晚膳,趁着黛玉与沁灵英莲说笑的空档儿,弘历随意指了一个由头,将雪雁唤到书房,细细盘问了一番,心里已知道黛玉下午临睡前必定是哭过了。打发了雪雁出去,他不由暗自心疼起黛玉来,却亦知道此事儿别人都帮不上她什么,只得靠她自个儿走出来,自此遂越发对她关怀备至,越发竭尽所能的逗她开心起来,到底使得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了,这些皆为后话儿,暂且不表。
展眼已到九月,按照圣旨颁布的秋后问斩之意,理亲王府与宁荣二府被判了死刑的众人,都于菜市口儿被斩了首。京城里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成日里原没有什么乐子好寻的,因此都赶着去瞧了热闹,其中又犹以元春被行凌迟重刑那三日最为引人瞩目,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一点儿不夸张。至于贾母,则是在天牢里被缢死的。
贾母的死去,并未让黛玉觉着有丝毫儿的悲伤,只是于一种十分复杂的感情外,有着淡淡的释然与解脱,毕竟她的死去,标志着黛玉与贾府的一切过往都已成为了过眼云烟,让她终于彻底的走出以往的一切不愉快了。
自此黛玉便安心将养起自个儿的身子来。怀孕五个多月时,她开始严重的害起喜来,几乎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人亦跟着急剧的消瘦下去,弘历与宫里娘娘们并富察福晋见她异于常人,至如今才开始害喜,且还来势汹汹,都忧心得了不得,太医院大小太医更是刻未暂离的常驻在了太子府,随时待命。偏十月下旬,沁灵亦有了身孕,亦跟着黛玉一般严重的害起喜来,直把众太医吓了个胆战心惊,惟恐两边儿任意一边儿有什么闪失,都足以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幸得出了十一月,二人竟先后渐渐的好转了起来,只是人都还有些儿瘦罢了,弘昼便抱了沁灵过来住在太子府上,方便雪雁雪鸢成日价想尽了办法的与她们炖药膳食补,以期能在分娩前将她的身子补得强健一些儿,将来才不至于太辛苦。
这一日打早儿,弘历与弘昼都上朝去后,丫头便服侍着黛玉沁灵起了身,一起到得早已烧了地炕的暖阁里,坐到铺了褥子的榻上,开始用起每日里都一成儿不变的冰糖燕窝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