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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牢里二人原都闭着眼睛蜷缩在墙角儿,听得这个声音有些儿耳熟,以为有人来探望自己了,忙都手脚并用自地上爬了起来,飞快扑至牢房的栏杆儿前,巴巴的往外瞧。

二人肮脏枯黄脸子上的期待表情,在瞧得来人竟是一身华美妆扮,被一众奴仆簇拥着的探春后,攸地垮了下去。旋即贾母便先道,“三丫头,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一面又笑道:“我就知道我疼了十几年的孙女儿,是不会眼睁睁瞧着我落难的……”

一语未了,已被探春冷笑着打断,“你疼了十几年的孙女儿?你这张老脸的脸皮儿倒真真堪比城墙,刀枪不入呢!除了宝玉,你又真正疼过那一个孙子孙女儿?在你眼里,那一个孙女儿又不是拿来为家族利益作贡献的?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贾母被说得脸子白一阵青一阵的,半日方道:“这便是你对自个儿祖母说话儿的态度?”又作出一副不与小辈儿计较的宽厚模样,道,“罢了,你年纪原小,偶尔说话做事儿冲一些儿,也是有的,我一个作祖母的,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说得探春冷笑不已,道:“你是凭什么以为我会来救你的?告诉你,自从被你们两个卖到忠顺王府那一刻起,我就刻未暂停的开始盼望起你们死来,如今果然天随人愿,我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来救你,我可不是疯魔了?看看你们如今的样子,啧啧,蓬头垢面的阶下囚,一日三顿剩菜剩饭亦保证不了,还能随随便便被人狗一样儿的骂,最重要的是,再过不了多久,你们便会一个被凌迟,一个被缢死。我瞧了真是说有多开心,便有多开心呢!”

闻得探春这一番讥讽的风凉话儿,贾母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起来,因骂道:“我把你个对祖母不敬、雷打的下流种子,果然跟你那个娘一个样儿,至死改不了下贱的本性,我便是卖了你去做妾又怎么样儿?你一个妾室生的下流种子,难道还敢妄想作谁的正室去?少做梦了吧你!”

探春听说,登时大怒,攸地伸手探进栏杆儿,重重与了贾母一个耳光后,方恶狠狠的道:“你相不相信我有办法让刑部的衙差们立时缢死你个老不死的?!”

她的那一种决绝森然的语气,和满脸杀气腾腾的样儿,让贾母冷不丁儿打了一个冷战,到底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儿,只是仍拿眼一直瞧着探春罢了。

倒是一旁元春忽然道:“三妹妹心里怨我们,原也是人之常情,但求三妹妹好歹念在因着我们的歪打正着,让你逃过了这一大劫,且如今还能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份儿上,瞧在咱们好歹流着一样儿血的份儿上,更瞧在我们不日就要没命了的份儿上,多与那些个衙差一点银子,让他们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对我们好一点儿罢!”说着已是掉下泪来。

不想探春却仍是丝毫儿不动容,仍是冷笑道:“你们不日就要送命,与我何干?我早巴不得你们死呢!”又假意叹道,“只是你们死了,我的大仇又该找谁来报呢?哦,想起来了,常言道‘父债子还’,这话儿反过来说道理自然是一样儿的,我就把对你的恨,都悉数转到你那个早就该死了的娘身上,让她来为你赎罪罢!”

元春听说,便知如今王夫人必已落到了探春手里,倒也并未因此而难过,仍是哀求道:“如今我都已是朝不保夕了,她的死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求三妹妹行行好儿,让那些个衙役对我们好一点罢,这样儿的日子,我实在是一天都再过不下去了……”说着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儿来。

却说元春哀声儿说完‘这样儿日子,我实在是一天都再过不下去了!’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然探春却是丝毫儿不动容,只玩味儿的扯着嘴唇瞧她哭了大半日,方冷冷道:“要我帮你倒也不难,跪下先与我磕一百个响头再说罢!”

元春听说,不由怔住了,须知她自小便因着嫡出的身份和贾母的宠爱,在荣府事事高人一头,尤其庶出的探春,在她眼里更是低贱得只比丫头好不了多少;及至大了,她又被选进了宫去作宫女儿,虽然不若在家时那般金尊玉贵,到底并未熬煎多久,便被指给了理亲王作格格,一跃成为了半个主子;再后来,更是作到了亲王嫡福晋,成日价被人千般巴结万般奉承,心里早已拿自己当满人真正的主子看待,即便如今她已沦为了阶下囚,她心里却始终都是这样儿以为的。

而探春无论这会子是何等的光鲜亮丽、何等的奴仆成群,说穿了到底只是忠顺亲王的一个侍妾,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又那里配让她一个真正的主子下跪,还要对其磕一百个响头儿?

“不跪是罢?看来你很享受眼下的生活嘛,那就继续享受下去罢。”探春自然瞧出了元春脸上的犹豫与挣扎,因冷冷的道。

元春闻言,脑子里攸地浮现过了连日来狱卒们拿她当狗一样儿的辱骂和一日两餐那不充裕的剩菜馊饭,因飞快权衡了一下利弊,遂忙忙就地跪下,道:“请三妹妹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便俯身飞快的磕起头来,生恐慢了一点儿便会让探春改变了主意一般。

起初她还能飞快的磕,渐渐便越来越慢,直至瘫软在地上了。然不经意抬头瞥见探春越发冷了几分的脸子,她忙又咬牙硬撑着爬起来,继续磕起来。

好容易一百个响头磕完,元春已是气喘吁吁、腰酸背痛了,偏还要强作出笑脸来与探春道:“一百个头已经磕完了,请三妹妹兑现才刚的允诺,让那些个狱卒对我好一点子罢。”

却见探春眼波一转,旋即笑靥如花的反问:“多早晚我答应要帮你了?我不过白说了一句‘先与我磕一百个响头再说’,可没有说一定要帮你!”又问众跟随之人,“你们可曾听见我允诺与她了?”

众人都笑道:“并没有听主子那样儿说过,想是那个女人瞧着主子善良,存心讹主子呢。”

主仆人等的一唱一和,终于让已烂泥一样儿瘫在地上元春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探春摆了一道儿,也明白过来由始至终她都未动过要帮自己一把的念头儿,不由气了个臭死,遂亦不再委曲求全,而是“破罐子破摔”,登时便破口大骂起探春来。

对她的辱骂,探春倒并不若方才对贾母的辱骂那般大怒,而是像看猴戏儿那般津津有味儿的瞧了半日,方偏头与侍书道:“过会子千万记得提醒我,多与方才那几位差大哥几两银子买酒吃,好让他们喝到接连几日都忘记要给有些儿犯人送饭吃。”还有意将“接连几日”咬得极重。

侍书是自小便跟着探春的,自然对自家主子的想法门儿清,因忙嘻笑着接道:“主子只管放心,奴婢一定会记得的。”说完便顺着探春的视线一块儿“欣赏”起元春的惊慌失措来。

元春没法儿做到让自己不惊慌,毕竟如今的她,确是太需要每日那两顿饭了,即便那饭差到放到以前,连她养的小狗儿吃的都比它强,到底聊胜于无,不然她实在不知道当夜晚来临时,自己该咱们去同时抵挡抓心的饥饿与牢房里噬骨的寒冷!然骨子里仅剩的那一丝儿骄傲,已让她为方才自己竟然会跪求探春的行为羞愧不已了,又岂能再为了一日两顿的剩饭而折腰?遂冷冷的与探春说了一句:“不过一个妾罢了,有什么好得意儿的?指不定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便退回自己囚室最偏远的一个角落蜷缩成一团儿,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见元春不陪自己“玩儿”了,探春不由凭空生出一股儿花了大力气,却打在棉花身上,软绵绵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不甘与恼怒来,正要想法儿再羞辱她一番,却见一旁贾母忽然馋着脸子道:“才刚骂你的可不是我,你可不能让官爷们连我的饭食也不送来哦。”

探春正一腔恼怒没地儿发泄,闻言便用冰刀一般的声音冷冷道:“你要吃饭也不难,趴到地上学几声儿狗叫与我听听。”

此话儿一出,不止贾母气得浑身颤抖,连后面儿跟了来的雪雁雪鸢姊妹亦看不过去了,乃小声儿劝探春:“三姑娘,她纵有千般不是,到底身上还流着与姑娘相同的血,何苦这样儿糟践她,最重要的是糟践您自个儿呢?横竖气儿也出得差不多了,这里又腌臜得慌,咱们还是回吧。”

彼时探春正为方才自己竟在一众下人面前,说出了此等连带将自己亦贬低了的话儿暗自后悔,闻得二人这话儿,便点头道:“也罢,今儿个咱们便回罢。”便要扶了侍书扭身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