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有劳贾大人了。”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面纱下的黛玉笑得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
少时,就有人来回说贾雨村的官轿和他命人为黛玉一行准备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黛玉及王嬷嬷婆媳及雪雁姊妹几人上车坐定后,贾雨村方上了自己的轿子。随着随行师爷一声拖长了的“起轿——”之声,一车一轿被数十名衙役簇拥着,浩浩荡荡往摘星楼开去。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众人到得一座酒家之前。但见这酒家门阔楼高,门口立着四根朱红的大圆柱,抬头一块匾,黑底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金字,正是“摘星楼”三字。
想是已闻知府尹大人要来,摘星楼的掌柜早早便带着几个小二,肃手迎在了门口。
马车里雪鸢见那师爷掀开轿帘,扶了贾雨村下轿,便欲掀开车帘,跳下车去,早被黛玉示意雪雁一把拉住了,“慌什么?先听听贾大人与那掌柜怎么说,再下去也不迟。”
雪鸢只得安分的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但仍微微掀起车窗帘的一角,密切关注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果然,片刻过后,外面便传来了贾雨村的声音,“掌柜的,本官听说有人在你这摘星楼强抢民女,还打伤了人,是否真有此事?而你又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回……大老爷,确有此事。”是掌柜略带惊疑的声音,“可是前儿不是来过几位官爷,还吩咐小人不必再将此事抱官,以免为官府增添麻烦……”
“大胆,你不但知情不报,还敢污蔑官差,不想要命了吗?”他话音未落,已被贾雨村低声喝骂着打断,“还不与本官带路?”
掌柜的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带着贾雨村与一干衙役,逶迤着进了酒楼的大门。
车上黛玉见此状,忙嗔雪鸢道:“才刚不是急着要下去吗?现在时候到了,偏又愣着不动了。”
闻言雪鸢忙掀帘跳下车,又与跟着跳下来的雪雁和林平媳妇一道,先后扶了王嬷嬷和黛玉下来,主仆五人方缓缓进了摘星楼的大门。
进了摘星楼的大堂,黛玉方发现里面竟别有洞天。但见靠山临水的大堂,临江的那一面墙,竟然全部只有半人高,其上则全部开着,如此客人一进来,便能看见远处不绝的青山和江上袅袅的云雾。而脚下江水湍急的声音,更又为客人们带来了一首天然的悠扬曲子,让听者顿觉心胸如洗,如在仙境。
只是,这样一个绝好的地方,竟然发生着天下最恶霸最肮脏的恶行,真真暴殄天物了!
暗叹一口气,命雪雁拉了一个店小二过来,问清贾雨村一行已上了二楼,黛玉忙扶了王嬷嬷,施施然往楼上走去。
楼上早已人声鼎沸,乱作了一团。
循声到得吵闹不休的客房,黛玉一行终于看到已失踪了近三天的林平与多子主仆,及昨儿被扣下的那一老一少两个仆人。只是,四人皆满头满脸的青紫,身上的衣衫亦是破烂腌臜得了不得,再配上他们乱得鸟窝一样的头发,端的是狼狈到了极致。
此情此景,看在爱子心切和怜夫心紧的王嬷嬷婆媳眼里,当即便受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
贾雨村见得黛玉一行进来,脸上不由浮上几分尴尬之色,“林姑娘,本官原想待问清楚事情的始末,救下贵府的家人后,再下来请您的……”才刚在路上他已经想好,既不能得罪林府,亦不能得罪了薛府,是以他才未知会黛玉一声儿,便先行进来了,为的便是劝得那薛公子放人,顺利平息此事罢了,却不想那薛公子竟不买他的帐,与他大声争执了起来,真真让他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贾大人不必客气,小女子只是想早上一些儿时候,见到家兄平安无事罢了。”黛玉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便不再看他,而转头温言安慰起王嬷嬷来。
且说黛玉不顾贾雨村在一旁一脸的尴尬,径自低声安慰王嬷嬷来,忽然一个破锣似的声音攸地响起,“我说贾大人,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显贵的人物,定要跟大爷我过不去,原来竟是这样一群老小娘们儿!”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薛家那位大公子薛蟠,亦即强抢民女,还打伤了林平几人的那个恶霸。
这薛蟠奚落完贾雨村,也不理会他闻言立时绿了一半的脸,又拿一双贼眼自上而下打量起黛玉来,“你这小美人儿虽然还未长成,但瞧这身段,瞧这体型,啧啧,再大上几岁,管保风流婉转得要人老命啊,只是小美人儿,你干嘛要蒙住脸啊,是怕……”
“恶贼,快快闭上你的狗嘴!”话音未落,已被林平暴喝着打断,这种时刻,也只有身为男眷和兄长的他,能出面喝止薛蟠嘴里越发不堪起来的话了。
而被王嬷嬷一把拉到身后遮掩起来的黛玉,绝美的小脸上,此时满满都是惊慌和厌恶,显然被吓得不轻。再看雪雁雪鸢姊妹两个,亦是一脸的惊恐——虽然名为林府的丫头,二人从小过的日子,却是金尊玉贵、好吃好穿的,较之一般大户人家的主子姑娘,还要尊贵体面几分,是以二人亦不曾有过如此的经历。
惟一能稍稍镇静一些儿的,也就只有王嬷嬷婆媳两个了。
未料到被自己拘了这两日,气势很该矮了一头的林平还敢对着自己如此大吼大叫,薛蟠明显怔了一怔,方回过神来,旋即便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此时已是大爷我的阶下囚了,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看爷不打你个稀巴烂!”说着喝命后面的一众豪奴,“糊涂东西,还不动手,都愣着作什么?”
“是,大爷。”众奴仆答应一声,便冲林平团团围了上来。
“慢……慢着!”千钧一发之际,惟一能大着胆子出言阻止的,也只能是抖抖索索的贾雨村了,“薛公子,大家都是自己人,何苦为这点子小事儿,伤了彼此的和气呢?”如果他没有记错,这薛公子和这林姑娘,都是京城里荣国府的亲戚,自然也算得上是亲戚了,可现在,剑拔弩张的两拨儿人,唱的却又是那一出啊!
话音刚落,躲在王嬷嬷婆媳身后的雪鸢,便忍不住探出头,出言讥讽起他来,“贾大人,才刚您还说要为咱们主仆讨回一个公道,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
“你……我……”贾雨村被她这么一刺,老脸不由又黑了几分,偏还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尴尬的低下了头去,也顾不上指出两方人的亲戚关系了。
见贾雨村竟然如此不堪,才刚被吓得不轻的黛玉,却反而镇静了下来,也不再看他一眼,便从王嬷嬷身后绕了出来,径自行至那薛蟠面前不远处,强忍下满心的厌恶,昂首不卑不亢道:“薛公子,今儿原是你理亏在前,然你却仗着人多,此时竟犹想着仗势欺人,真真可恶之极!”
“但是我却告诉你,我大清素来系仁孝礼仪之邦,又岂会容你这样的恶贼,横行霸道于朗朗乾坤之下?他应天府府尹不敢办你,明儿我总会寻下一位敢办理你的青天,为那位被你强自抢去的姑娘,为那对被你恶奴打伤的主仆,为我这些个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家人们,更为应天府这些年来被你欺凌的百姓们,讨回一个公道!”
——连身为府尹的贾雨村都对其退避三舍,可见平日里应天府的百姓们,到究受到了薛蟠这个恶贼多少的欺凌!以黛玉的聪明,自然眨眼间便明白过来了这一层,故她才会说出为应天府百姓们讨个公道的话来。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再配上她自身高华的气派,立时将一屋子的人都震慑住了,尤其那被她直接骂进去了的薛蟠和间接骂进去了的贾雨村,更是紫涨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说得好!”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配着一着“噼啪”作响的巴掌声自门口传来,霎时打断了满屋子人的怔忡。
众人忙都往门口瞧去,就见一名一身白衣,俊美清逸得如同一幅才刚出墨的山水画那般干净清爽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摇着一柄折扇,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长相稍逊一筹,一身全黑劲装,一脸刚毅,却面无表情的少年——显然,二人是主与仆的关系。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起薛大爷的闲事来了?”
“公子,您二位已经没事儿了?”
薛蟠气急败坏的声音,与林平略带有几分惊喜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低头沉吟了片刻,白衣少年方忆起那一晚自己昏迷之前,救起自己的,正是林平,脸上不由挂起了笑容,也不正眼儿瞧那薛蟠一眼,便径自行至林平身边,笑得一脸的如沐春风,“我还没有多谢大哥的救命之恩呢。”闻言黛玉便知眼前之人,就是先前被他们趁夜救起来的那两名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