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富察福晋却笑道:“今儿个老太君客人众多,定然忙不过来,玉儿丫头倒是跟着我还便宜些儿。”说着一把拉了黛玉挨着自己坐下,方低头吃起茶来。
未料到富察福晋会有此一说,贾母因怔了一怔,方自嘲一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竟忘记要与福晋介绍一下儿其他的客人了。”
说着请了在座的几位贵妇过来,介绍道:“这是锦乡侯诰命夫人,这是临安伯诰命夫人,这是寿山伯诰命夫人……”
被介绍的几个人门第都与贾府差不多,皆属包衣奴才家出身,平日里自然没机会见过富察福晋及墨颖沁灵这般隶属于上三旗的尊贵的主子格格们,今儿个好容易能见上一面儿,自然是受宠若惊,满嘴奉承巴结的话儿不断,一面把墨颖三姊妹好一番赞叹,一面又拉了各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们来见过。
一旁贾母及王夫人等瞧了,都是暗自恨得了不得,心里一面骂自己就不该为了不使富察福晋及黛玉动疑,硬要邀上几家人来作陪,一面又骂她们是“山鸡亦妄想变凤凰”。幸得那几家的姑娘不拘是相貌身段儿,还是言谈举止,都与三春差了一大截儿;再瞧得富察福晋只是淡笑着点头随意应酬了众人一下儿,便转头只顾与黛玉低声儿说起话儿来,她们的心里方好受了一些儿。
一时茶毕,富察福晋便问贾母:“前儿个听得贵府二少奶奶说,今儿个请大伙儿来,为的却是赏菊花儿?依我说,白坐在这里也无趣儿得紧,倒不如咱们竟去到园里,一面赏赏花儿,一面吃吃酒,吟吟诗的,岂不更有趣儿?”
贾母听说,忙笑道:“福晋说得有理儿,咱们竟园里去罢,那里早已备下了很好肥螃蟹,亦请好了戏班子,过会子福晋看戏看喜欢了,可得赏脸多吃两个子螃蟹才是呢。”
说完跟在了富察福晋半步之后,领着一大群子人,说笑着出了荣庆堂大门,逶迤着到得了一处盖在池上,较四周建筑高出了一截儿,四面有窗,左右皆有曲廊跨水接岸的精巧水榭中。
众人往那水榭上一站,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大片或粉白、或淡紫、或金黄等各种颜色的菊花儿海洋,被风一吹,满鼻皆是好闻的菊香味儿,不由都赞道:“果然好菊花儿!”
惟独黛玉微微蹙起了眉头,她虽只在贾府住了几个月,且一多半儿时候都深居浅出的,却也知道贾府原先是并没有这一片菊园的,显然是新近才建好的。只不知贾府费尽心机建了这一片菊园,却是为的什么?总不会是为了今儿个能有一个名正言顺接她回来的理由罢?果真如此的话,贾府倒也真是舍得下本儿呢!
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并未能逃过墨颖的双眼,因附耳过来低声问道:“妹妹怎么了?”
黛玉忙摆手笑道:“并没什么,多谢姐姐关心。”遮掩了过去。
众人远远的赏了一回,便坐到早已搭好的竹凳儿上,随意的吃起茶说起话儿来。
贾母王夫人见了,便命丫头们来摆碗箸,上滚烫的黄酒热蟹来,自然富察福晋及墨颖三个并贾母坐了上席,凤姐儿与尤氏则亲自站在桌旁为几人剥蟹肉,头次奉与富察福晋与墨颖,次之便奉与沁灵与黛玉,最末才是贾母,余桌亦有丫头婆子们服侍。
吃着吃着,黛玉方想到竟未见到三春及湘云几个,因问贾母道:“二姐姐几个及云妹妹怎么不见?”
贾母道:“你云妹妹前儿家去了,再四留她不住。你二姐姐几个正跟着你大嫂子,在那边儿亭子里,说是要做几首菊花儿诗呢。”说着命人去请了来,与黛玉厮见,见毕便坐到王夫人那一席上,亦吃起螃蟹来。
吃了不多一会儿,那锦乡侯诰命、临安伯诰命及寿山伯诰命等便上前来向富察福晋赔笑敬酒,富察福晋心里虽不耐烦,面儿上却不露出来,只各自领了一口,也就罢了。
旋即贾母便命邢王二夫人与三春都来敬酒,其他人尚可,富察福晋皆如才刚那般领了一小口,惟独王夫人来时,正眼未瞧她一下儿,硬生生将她晾在了那里。众目睽睽之下,王夫人又臊又恨,偏还不敢表露出分毫来,只得讪笑着转身归坐。
不想未及举步,那墨颖与沁灵忽然一左一右拉住,一面厮禅一面笑道:“伯母才刚吃好几杯了,这会子自然不能了,二太太既想吃酒,咱们姊妹陪你不亦一样儿?”说着与她一道吃毕各自杯中的酒,又就着手里的酒壶,亲自与她斟了一杯。
王夫人见她两个以格格之尊,竟说得如此谦逊,复又觉着有了体面,因笑道:“格格抬爱,怎敢不受?”说着仰头再次饮尽了杯中之酒,方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却未注意到她两个脸上的坏笑。
一时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待丫头奉毕好茶,贾母便命将戏班子唤过来,又命人拿了戏折子来亲奉与富察福晋,一面犹笑道:“咱们这样儿小门小户的,自是事事皆比不得福晋家里的体面排场,还请福晋能着挑选两出儿赏脸瞧瞧,也算是今儿个未白来一场。”
富察福晋心思原不在此上,听得如此,说不得胡乱点了两出儿,应付过去完事儿,便又拿眼不住瞧起墨颖来,却见她只是坏笑着冲自己点头,她心里便有了底儿了,因在心里嗤笑,还想着看戏呢,过会子可不就有一场最精彩的“真人戏”?!
底下那几家诰命们亦点了几出,便命人接出扮演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瞧得得趣儿之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儿尖锐的笑声儿,直把众人都唬了一跳,因循声儿望去,就见这声音不是别个发出,却是王夫人发出来的,一面大笑着,她的双手还一面不住在自己身上抓着挠着,口内直叫着:“好痒,好痒……”
上首贾母见了,以为王夫人又是吃酒吃醉了,正发酒疯,登时怒不可遏,因喝骂侍立在她身后的金钏儿玉钏儿姊妹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就由着她这样儿疯魔?没见有客人在呢?还不赶紧搀回屋里去!”前儿在自己家丢脸倒也罢了,今儿个竟在这么多客人,尤其是富察福晋面前丢脸,真真是气死她了!
金玉二钏儿听得贾母喝骂,方回过神来,忙上前各自拉了王夫人一只膀子,便欲往荣喜堂搀,不想却被她一把甩开,仍手忙脚乱的抓挠着自己的身体,一面还骂道:“没见我正痒得慌吗?还不快与我挠挠,哈哈哈哈……”说着又是一阵狂笑。
四周众客人们见了,好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鄙视之有之,窃窃私语者更有之,直把本已怒不可遏的贾母,登时气了个半死,因喘着粗气儿喝命周围答应的媳妇婆子们:“还愣着作什么,还不赶紧上前制住她,抬回屋里去?”
忙有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领命上前,伸手欲制住王夫人,却不想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这会子力气却大得可怕,以致那几个婆娘竟不能制服,还被她于混乱中抓伤了脸手,没奈何,几人只得退了回去。
彼时王夫人瞧着虽已呈癫狂状态,实则心内却犹是十分清醒的,亦知道自己这会子的行为举动,实在是失礼至极,丢脸至极,然她却怎么也没办法止住大笑,身上更是痒得犹如万蚁齐爬,只能不停的抓,不停的挠,以期能稍稍减轻一些儿身上的痛痒,那怕已抓烂自己身上的衣衫,亦顾不得了!
一旁贾母见了,忙又换了更多的人上前,岂料仍是制服不了王夫人,没奈何,她只得命人去传贾琏,令其带十数个小厮过来,一面还要强作笑脸请富察福晋及在场的所有客人们先去厅里吃茶,权当回避一会子。
众人听了,虽遗憾不能再继续瞧“好戏儿”了,却亦不好驳回主人家的话儿,便都起身要告辞,慌得贾母凤姐儿等人忙又百般拿话儿来留。
“且慢,我有法子!”
正不可开交之时,却见墨颖忽然出列道:“老太君莫急,我有法子制住二太太。”
贾母听说,忙不迭问道:“什么法子?还请格格明示。”
墨颖便道:“瞧二太太的样儿,倒与先前疯魔那次差不多,只是瞧着倒像是又比前次更重了几分。老太君想,平常人魇住时,只要唤醒了,便没什么事儿了,想来二太太这会子亦是一样儿的。只是二太太这会子已听不进人劝,依我说,最直接的法子,莫过于拿水来浇醒她。”
旁边其余客人听说,便都心照不宣的各自对视了一眼,原来这贾府二太太疯魔的症状,竟是由来已久的,明儿可得告诉一下儿相熟的某某某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