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见黛玉面上似又不信之色,他忙叉开话题问道:“此番是谁送你回来的?”
黛玉回道:“是伯父家的二公子傅二哥送我回来的,只是……一同来的还有当今四贝勒。”
不想一语未了,原本半躺着的如海便攸地立起了身来,惊道:“四贝勒也来了?怎么不早点子与我说,我亦好出去迎接!”说着朝外面儿唤道:“来人啊,服侍我更衣。”说着又是几声咳嗽。
慌得黛玉忙几步上前将他按着躺回去,一面嗔道:“爹爹身子不好,外面儿又天寒地冻的,如何经得起?四贝勒此番来扬州,只是微服私访罢了,爹爹不必紧张。”
话音刚落,却见老管家进来回道:“回老爷,回姑娘,外面儿来了十来个子人,说是京城大舅老爷家的琏二爷,此番是随姑娘一块儿来扬州的。老奴想着若是同姑娘一块儿回来,怎么会一前一后抵达?因此便不放他进来,偏他硬要说是同姑娘一块儿来的,还让老奴进来回与老爷与姑娘……”
“让他进来罢!”不待老管家把话儿说完,黛玉便打断他道,“只是将他主仆安置在外书房即可,不可让他们踏入二门一步。”如今贾琏一行在扬州并无一个认识的人,倘不让他们住进来,明儿他们若是天天在门外闹,被人瞧见反倒不好,横竖不让他们进二门,眼不见心不烦便算完事儿。
老管家听说,忙答应着便要出去,黛玉忙又唤住,问道:“才刚那二位爷可安顿好了?”
“回姑娘,都已安顿好了。老奴才刚已打发厨房整治酒菜去了,姑娘舟车劳顿了这么些儿时日,还是先回房歇息一会子去罢。”老管家见问,忙一脸关切的说道。
黛玉见他那一脸的关切与真诚,心里温暖不已,暗叹果然还是自己家里好,一面又笑道:“有劳林伯了。待酒菜好了,就摆在外厅罢。”
老管家答应着,这才扭身去了。
这里如海方皱起眉头问女儿道:“怎么你外祖家也有打发人跟来?他们如何得知你要回来?”之前通过荣保每隔几日便会送来的信里,他已对贾府当初如何对待黛玉之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对他们再亦生不出好感来,这会子倒好,他们竟还敢撵到扬州来了,真当林家没人了吗?!
黛玉见父亲问,不好隐瞒,只得将当日收到老管家的信儿时三春亦在场之事,及次日贾琏撵到渡口,死皮赖脸硬要跟来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犹强笑道:“想来外祖母亦只是担心我路上不安全方便,才硬要打发他跟来罢了,爹爹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贾府众人的所做所为,所图所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父亲的好,以免惹得他气坏了身子。
所谓“知女莫若父”,如海自然能想来女儿是怕他听了伤心生气,才会这般轻描淡写的,倘自己再要追问再要生气,倒辜负了她的一片心了,因此亦不再多问,而是慈爱的道:“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你也累了,竟先回房梳洗一番,用罢饭再过来罢。饭后将四贝勒与你傅二哥亦一并带过来。”
黛玉听说,虽心里舍不得离开父亲半步,然想着弘历与傅恒远来是客,那有主人钻在屋子里,将客人晾在一边儿的理儿?又想着父亲到底身子不好,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儿了,必定亦累了,很该让他先歇息一会子才是,因点头道:“既是如此,女儿去去便回来。”说着又问如海的膳食问题。
如海笑道:“过会子自有丫头送来,你只放心去罢。”
“那爹爹你先歇息一会子。”黛玉点点头,又上前欲与如海捻一下被角,却被他摆手拒绝了,一面还不住拿话儿来催她出去,无奈她只得扭身儿出去了。
这里如海瞧得女儿的身影行远了,方不再强打精神,而是一头便往后栽去,嘴角儿亦渐渐有鲜红的血迹渗出,他忙抓过小几上的细纸,快速拭净,又赶紧唤人进来将其拿去烧掉,以免过会子被黛玉瞧见……
不提如海这边儿,却说黛玉离了他这里,方觉着有些儿累,遂亦未至前面儿去招呼弘历与傅恒,而是先回到自己已久违了一年光景儿、先前已于梦中回来过无数次的房间,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件儿衣衫,方款款往前厅行去。
就见弘历与傅恒早已坐在饭桌前,桌上则摆满了格式扬州的特色菜肴,黛玉忙上前笑道:“才刚亦没顾得上招呼你们,还请不要见怪。”说着招呼二人举筷开吃。
弘历忙笑道:“妹妹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说这些个生分话儿作什么?”一面不住往黛玉碗里夹菜,一面又问道,“林伯父这会子怎么样?我才与傅恒说,过会子还要去见过他呢。”
细细嚼罢嘴里的食物,黛玉方笑道:“瞧着精神头气色儿都还可以,想来老管家信上是言过其实了!我想着明儿先让雪雁两姊妹瞧瞧,再请上几个好大夫来,再让爹爹保持身心愉悦,指不定很快就能痊愈了亦未可知。”说着顿了一顿,方继续道,“才刚爹爹还说饭罢请你们两个都过去。”
二人忙点头答应了。
一时饭毕,早有雪雁领着几个小丫头子,用小茶盘捧了茶来漱口,三人依次接过,就着丫头手里的漱盂漱了口,又吃了一钟茶,方相跟着往林如海屋里去。
就见老管家早已侯在门外,瞧得三人走近,忙忙打了个千儿,方笑向黛玉道:“老爷说了,请二位爷儿先进去,让姑娘先到偏厅歇息一会子。”
“爹爹亦真是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听罢老管家的话儿,黛玉不由娇嗔的假意抱怨道,脚下却未闲着,而是扶了雪雁,便往隔壁偏厅去了。至于王嬷嬷紫鹃几个,则被她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洒扫器具,兼歇息歇息。
少时,老管家亦跟了过来,黛玉忙命他一块儿坐,他先还再四不肯,拗不过黛玉坚持,只好告罪半身坐了。黛玉方问他道:“老管家,你一直守在爹爹身边,可知他如今这病到究怎么样了?你不妨说与雪雁听听,罢了诊视起来,心里亦好有个底儿。”
老管家见问,忆起了先前如海的再四叮嘱,因犹豫了一下儿,方道:“回姑娘话儿,瞧病的先生说,老爷这病虽瞧着凶险,实则只要用心调理,三二年内,是有望痊愈的,如今瞧得姑娘回来,老爷心里一高兴,指不定不日便好了呢?姑娘竟大可放心。”虽则事实是这几日林如海已经咳血了很多次,亦吃不下多少东西,仅靠独参汤续命,以期能等得黛玉来家,见她最后一面儿了!
话音刚落,雪雁便先笑道:“那管家爷爷您还在信上说得那般严重,几乎不曾将姑娘和咱们当场唬死!”
老管家亦笑道:“我亦是盼着姑娘瞧了信儿,能快些儿赶回来,因此才夸大了几分事实罢了。”
说着黛玉又问了一些儿府里的各项事宜,便有丫头来说如海让她过去,她忙止住话头儿,同了那丫头一道去了。
到得如海屋里,就见弘历与傅恒正坐在如海的榻前,眼角都似有湿意,黛玉见了,不由纳罕道:“怎么你们都哭了?”
二人听说,便都笑道:“何尝哭的?我们两个男子汉大丈夫要是哭鼻子,明儿一旦传了出去,可还见人不见?妹妹快别笑话儿咱们了。”
一旁如海亦笑道:“真真没大没小的!”说着命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命黛玉与他二人并排坐了,又命下人都退了出去,方正色与她道,“玉儿,趁着四贝勒与你傅二哥在,今儿个爹爹有些事儿要交代,你可听仔细了。”
黛玉一听,心里攸地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因强笑着娇嗔道:“今儿个玉儿才来家,爹爹便是有什么事儿要交代,也该容玉儿先歇息几日,缓缓神儿不是?况爹爹今儿亦劳了这么大半天的神儿了,有什么事儿咱们过几日再说罢,这会子还是先让人将药送来爹爹吃了,罢了我再唤雪雁雪鸢过来与您诊视一番才是。”说着便欲起身去外面儿唤人。
如海在后面儿见女儿似是已意识到了什么,因此才会这般下意识的逃避,心里不由一痛,可怜她还小小年纪,却已被现实逼得这般敏感早熟了!然有些事儿若今日不说,他实在不知道明儿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因硬下心肠唤她道:“才刚我已吃过药了。”
说着又笑道:“爹爹亦知道你累了,只是今儿难得四贝勒与傅贤侄都在,爹爹心里高兴,人亦觉着清省了许多,因此想多说一会子话儿罢了。”
闻言黛玉信以为真,心里方舒了一口气儿,忙又笑道:“爹爹想说什么,玉儿一定洗耳恭听。”
如海便问道:“才刚听傅贤侄说,你在你世伯家过得颇为愉快,果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