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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黛玉听说,不由惨白了小脸,父亲还在呢,他们就这样儿了,明儿果真父亲没了,还不定会怎么样呢!半晌,她方幽幽道:“好歹我亦是外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儿,她当真狠得下这个心来吗?”然心里却已然相信了王嬷嬷的话儿,毕竟为了维护自己在贾府至高无上的地位,贾母已不是第一次伤害她了,再多一次,又有何妨呢?

正沉默之时,冷不防一个人闯了进来,主仆几人都唬了一跳,忙拿眼瞧去,却见来人竟是弘历,当下都欢喜起来,那王嬷嬷更是在心里直念佛,果真能得四贝勒一道回扬州,便是贾琏再怎么厚着脸子要跟着,定然亦是讨不到一点子便宜去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傅恒不好,而是傅恒的身份到底不若弘历尊贵,便是能以权势压得贾琏不敢出格儿,到底说着不好听;弘历就不一样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他立时命贾琏去死,亦不敢有人说什么的,何况只是命贾琏不插手林家之事儿?

当下王嬷嬷亲自与弘历奉了茶来后,便带了众人去外舱,将内舱留给弘历与黛玉自在说话儿。

这里黛玉方嗔弘历道:“不是让你不要跟来了吗?怎么这会子又撵着来了。”

弘历忙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昨儿我既然说了要与妹妹同行,自然要说到做到。”

“那户部衙门那边儿怎么办?皇上那里又怎么说?”虽则他的到来让她冰冷的心稍稍有了几分暖意,但她到底没有忘记他身上肩负着的重担。

低头饮了一口茶,弘历方抬头笑道:“我告诉皇阿玛我此番微服出京,为的是想好生体察一下儿民生疾苦,皇阿玛自然再无不允的。”

“果真的?皇上这么轻易便允你出京了?”闻言黛玉不由疑惑道。

不自然的笑了笑,弘历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他倒真是这样与雍正说的,只不过雍正并未答应他,还将他禁足在了他以前的居所翠微斋罢了。幸得他还有一个不但武功高强,易容之术更是出神入化的贴身侍卫方野,不然今儿个他可真赶不上黛玉他们的船,不能跟到扬州去了。

黛玉待要再说,忽然就见傅恒掀来脸子一头撞了进来,及至瞧得舱内只有他二人时,他忙摸了摸鼻子,道了一句:“你们继续。”便讪笑着欲退出去。

弘历见了,不由笑骂道:“都被你打扰了,还继续什么?说罢,什么事儿?”

傅恒听说,方愤愤道:“那贾琏果真无耻得紧,好说歹说都不能说得他回去,硬要与咱们一块儿上路,直恨得我想一拳头打烂了他的脑袋!”说着向弘历道,“不如四爷出去镇他一镇?”

岂料听罢他的话儿,弘历却是纹丝未动,只是道:“理他呢,至半道上将他甩开也就罢了。时候也不早了,这就命人开船罢。”说着背转黛玉,不住朝他使眼色儿,开玩笑,如今他可是偷跑出来的,在京城渡口多待一刻钟,便会多一分被雍正派人抓回去的危险,他可不愿为了区区一个贾琏,断送了他与黛玉的相处,甚至于他们的未来!

见他朝自己使颜色,素来便了解他的傅恒心知他必定有什么话儿是不能当着黛玉的面儿说的,遂亦不再多说,只依言出去命人起锚开船去了,不在话下。

因明白黛玉心急如焚的心情,一路上傅恒都是命人卯足了马力开船,兼之自京城下扬州又是顺风顺水,因此不过只用了十数日光景儿,他们已赶了一多半儿的路程。

又用了几日,众人乘坐的船终于抵达了进入扬州的门户港口瓜洲渡口。早有林府老管家得了信儿,打发了车辆马匹久侯在那里,因此一上了岸,众人便马不停蹄又往城内林府赶去。

坐了贾府船只一直跟在后面儿上岸的贾琏,见林府人压根儿未与自己及底下人预备车辆,显然并不知道自己一行要同来,而黛玉等人亦无人拿正眼儿瞧他,心里不忿,然一想到临行前王夫人的吩咐,又强自咽下了那口恶气,命小子忙忙去雇了车来,尾随黛玉一行,往城里赶去。

老话儿说的“近乡情怯”,此话儿一点不假。

自透过纱窗瞥见车外城门上方的“扬州”二字后,黛玉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分坐在她两侧的雪雁与雪鸢都能感受得到她微微的颤抖,待要拿话儿来开解,却见她压根儿没有听进去,说不得一左一右握了她的柔荑,给予她无声的安慰罢了。

好容易到得林府所在地的那条街道,黛玉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了。

掀开车帘,却见天空已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被似云又似雾的濛濛细雨所笼罩的林府,远远瞧去,竟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着王嬷嬷的手下得车来,脚踩在自家门口的青石路面儿上,黛玉似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回家了,因颤声儿问王嬷嬷道:“嬷嬷,我不是在做梦罢?”

王嬷嬷见问,不由含泪笑道:“姑娘不是在做梦,咱们确确回家了。”

一语未了,就见老管家已领着一众丫头婆子迎了出来,瞧得黛玉俏生生立在那里,倒头便拜,嘴里却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姑娘回来了!”,便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黛玉忙倾身上前,亲自搀了老管家起来,饱含感情的说了一句:“老管家,辛苦你了!”便又问道,“爹爹在那里?”

老管家忙拭净眼角的泪水儿,回道:“老爷在上房里。”

“烦请老管家带这二位爷及跟来的人先下去安顿,切记不可慢待了。”快速说完这句话儿,黛玉亦顾不得其他了,抬脚便直奔上房而去,慌得后面儿王嬷嬷忙命雪雁几个将行李拿回黛玉的房间后,便忙忙撵了上去。

疾步穿过熟悉得睡里梦里一刻亦不曾忘记过的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黛玉的心随着距离上房的越来越近,而跳得一次比一次激烈,眼眶儿更是热辣不已。

及至到了上房门口儿,她忽然止步不前了,而是轻轻拭净了眼角的泪,又平复了一下儿激动的心情,换上了一张灿烂的笑脸,方上前欲推门入内。

不想手才碰上门的那一刹那,忽然听得里面传来一个略带几分气喘的熟悉的声音:“是我的玉儿回来了吗?”黛玉才刚那强作出来的笑脸,到底维持不住了,因一把推来门,便疾步进了房中。

就见林如海正半躺在靠窗的榻上,原本就清瘦的一张脸,此时更是瘦削苍白得没有一丝儿血色,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眼下已是白了一多半儿,一如黛玉想像中的那样儿!登时她便忍不住掉下泪来,因一面哭叫了一声儿“爹爹”,一面便扑入了他的怀中。

出乎黛玉意料的是,如海只是略抱了她一下,略抚摸了一下儿她的头发,便轻轻推开了她,一面犹微微喘息着命后面儿撵上来的王嬷嬷道:“将姑娘扶到椅子上去坐着。”

黛玉怔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父亲定是怕将自己的病传染与她,因忙又扑上去伏在他的膝上,低低道:“爹爹是怕玉儿染上您身上的病痛吗?玉儿不怕!玉儿倒巴不得爹爹身上的病痛能全部转嫁到自个儿身上,也好过瞧着爹爹您受苦。”

如海听说,不由慈爱一笑,道:“傻孩子,你心疼爹爹,爹爹就不心疼你了?听爹爹的话儿,乖乖去一旁坐好,咱们父女俩一块说会子话儿。”说着不禁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忙背转了身去。

黛玉见了,心下大急,忙欲上前与他拍拍,却见他并不转过来,只是反手不住向自己摆手。一旁王嬷嬷亦劝道:“老爷的话儿自是有道理的,姑娘竟听着罢。”黛玉无奈,只得依言退到了几米开外的椅子上去安坐,却见如海犹是咳个不住,她不由心疼得一双美目里蓄满了泪水儿。

好半晌,如海方渐渐停止了咳嗽,伸手掬起一旁小几上的茶吃了一口,方笑向黛玉道:“才刚爹爹可是吓着你了?你亦不必担心,爹爹好着呢,只是近日气节变化,受了些微寒气儿,加重了些儿病情罢了,待明儿天气一回暖,管保就好了。”

见父亲都这会子了犹不忘安慰自己,黛玉眼里的泪水到底未忍住,顺着她洁白如玉的小脸,缓缓滑了下来,然因恐如海见了伤心,她忙又拭净了,方强笑道:“怎么爹爹跟前儿竟无一个人伺候?”

如海淡淡一笑,道:“原是有的,只是我想着今儿你要来家,特意打发他们都下去了,好让咱们父女自在说话儿。”他这病稍有不慎,便会传染于其他人,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就是因为担心黛玉来家,会染上自己的病症,才会强忍着对爱女的思念,不接她回来的,又如何会不顾念着底下人的身家性命呢?